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寒意还未散尽,营地里却己经没了半点睡意。
所有人都自发地聚集在那片龟裂的土地前,没有人说话,连孩子们都乖巧地牵着大人的衣角,睁着好奇的眼睛。
气氛庄重得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那架粗犷的木犁,就静静地立在空地中央。它看上去笨重又丑陋,可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它那闪烁着石质幽光的犁头之上,像是看着救世的神器。
李德站在一旁,空荡荡的袖管在晨风中微微摆动。他整个人比刚来时要精神许多,浑浊的眼睛里,此刻也映着熹微的晨光,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陆云站在人群的最前方,由福伯搀扶着,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中的疤脸男人身上。
疤脸男人感受到了陆云的目光,他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有羞愧,也有决然。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默默地走出了人群。
他走到木犁前,弯下腰,捡起了那两条用坚韧藤蔓和兽皮编成的绑带。
然后,他将绑带套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另一个同样精壮的汉子见状,也默默地走上前来,将另一根绑带套在了自己肩上。
他们,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充当这架木犁的“耕牛”。
这一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喉咙发干。
王猛走上前,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座铁塔,稳稳地站在犁的身后。他伸出那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握住了犁的扶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木头粗糙的质感,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了手臂之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陆云。
陆云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王猛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沉声喝道,声音如同平地炸响的闷雷:
“起!”
两个充当“耕牛”的汉子同时发力,身体猛地向前倾,肌肉瞬间贲张,额头上青筋暴起,脚下的土地都被踩得陷下去几分。
绑带被绷得笔首,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王猛双臂用力下压,将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犁头那一点!
坚硬的木犁头,在两个壮汉的奋力拖拽和王猛的千钧之力下,终于……
“噗嗤!”
一声轻响,却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声音,像是最美妙的仙乐。
尖锐的犁头,刺破了坚硬如铁的地表!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土浪被翻起,露出了下面带着湿气的、肥沃的泥土。
虽然犁痕很浅,虽然两个汉子只走了几步就力竭地停下,大口喘着粗气,虽然王猛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这道弯弯曲曲的、黑色的犁痕,就像一道划破漫漫长夜的曙光,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黑色的痕迹,仿佛怕自己一眨眼,它就会消失不见。
“开……开了……”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呢喃了一句。
这句呢喃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营地。
“开了!地开了!”
人群爆发出比上次捕到鱼时还要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是一种从绝望深渊中挣扎出来后,看到真正希望的狂喜!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更多的妇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那眼泪里,有苦涩,更有喜悦。
疤脸男人扔掉肩上的绑带,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冲着刚才还怀疑过的李德,用力地竖起了大拇指。
福伯更是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踉跄着跑到那道犁痕边,不顾一切地趴了下去,抓起一把刚刚翻出来的、带着湿气的黑色泥土。
他把泥土凑到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
那股混杂着青草根茎和腐殖质的、最原始的土地芬芳,让他这个一辈子都在侍弄花草的老人,瞬间红了眼眶。
他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向着所有人嘶吼道:
“是好土!是能种庄gao稼的好土啊!”
这句话,比任何的欢呼都更有力量。
有了第一犁的成功,有了福伯的保证,所有男丁都彻底沸腾了。
他们不用任何人吩咐,自动排起了长队。
“我来!”
“换我!我力气大!”
“下一组是我和王二麻子!”
他们轮番上阵,两人一组拉犁,一人扶犁。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背,尘土沾满了他们的脸颊,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灿烂得晃眼的笑容。
那是在为自己,为家人,为未来而流汗的笑容。
开垦的效率比想象中更高。
在杠杆原理的启发下,李德很快又设计出了一种可以多人同时拉拽的省力装置。
太阳落山的时候,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在他们面前,一片足足有一亩见方的田地,己经被整整齐齐地开垦了出来。
虽然不大,虽然翻得深浅不一,但这片黑色的土地,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子一般的光芒。
这是属于他们的土地。
是他们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从这片死地里,硬生生刨出来的未来。
晚饭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可所有人都喝得心满意足。
人们围坐在篝火旁,看着那片新开垦的土地,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等种上了粮食,咱们就盖大房子!”
“对!用李师傅教的法子,盖石头房,冬暖夏凉!”
“到时候,俺要给俺婆娘扯块新布做衣裳!”
憧憬像篝火一样,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
可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是福伯,他看着那片土地,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忧虑,他犹豫了半天,还是轻声问道:
“公子……地是有了,可……我们没有种子啊。”
热闹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在这一刻显得异常刺耳。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是啊。
种子。
他们没有种子。
开垦出再多的土地,没有种子,那也只是一片荒地。秋天到来的时候,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一盆冰水浇透。
那种熟悉的、对未来的焦虑和恐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再次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营地里的气氛,再次变得压抑而沉重。
陆云坐在篝火边,火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默默地将一根木柴,丢进了火堆里。
就在此时,营地外围负责警戒的哨塔上,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紧接着,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探子,连滚带爬地从高坡上冲了下来,神色惊恐,声音都变了调。
他冲到陆云面前,因为跑得太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也顾不上爬起来,就指着河对岸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公子,不……不好了!”
“河对岸……河对岸来了一大批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