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膛?验尸?!”
这两个字从裴书辞口中吐出,砸落在前院冰冷的青砖地上,却像在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瞬间爆发出令人窒息的死寂!
“嘶——!”无数倒吸凉气的嘶声在死寂中分外清晰。
所有仆役脸上的惊恐瞬间变成了赤裸裸的嫌恶和惧怕!活像是姜知意手上那把薄刃尖刀下一秒就要扎进自己心窝子里剖开看看!原本围在竹榻边看热闹的下人们,如同被滚水烫了脚,哗啦啦你推我搡地往后退,瞬间让出一大片空地,留姜知意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和她脚下那张覆着死人的破烂门板。
秦婆子那堆着刻薄褶子的老脸从最初的错愕,迅速被一股狠毒的狂喜占据!她就等着二小姐犯蠢失心疯!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地像乌鸦报丧:“听听!听听!老爷夫人!诸位都听听!裴公子一语道破天机!二小姐这哪里是要验毒?她这是要行妖法!鞭尸啊!这是犯了天大的忌讳!是要招祸全府的啊!”
竹榻旁瘫坐的刘婆子像是终于找到了靠山,哭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作孽啊!我苦命的老头子!死了还要遭这千刀万剐的罪!让不让人入土为安呐!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她用那枯树皮似的手抹着压根儿挤不出的眼泪,眼角余光却恶狠狠地剜着姜知意。
裴书辞依旧立在凋零的老槐树下,月白的袍角被晨风吹得微微晃动。他那双桃花眼此刻深邃如渊,没了惯常的浅淡笑意,锐利的目光像两柄刮骨的寒刃,死死钉在姜知意身上,仿佛要透过她单薄的湖蓝色夹袄,剜出皮肉下那颗疯狂决绝的心。他的唇角绷紧,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削。
姜知意根本没看秦婆子唾沫横飞的表演,也没理会刘婆子指天画地的哭嚎,甚至,连裴书辞那带着压迫感的锐利目光,她也仿佛全然未觉。
她的视线,只专注地落在那盖着污渍麻布的门板边缘,露出来的一小截僵硬的、属于尸体的指节上。灰败的肤色下,指甲根部泛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沾染了铜锈般的青绿色?很淡,几乎被泥土污迹掩盖。
还有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像是铁锈混着烂白菜发酵后的酸腐气味?和她袖中药箱角落里某页泛黄笔记里勾勒的“铜铁之毒”的描述……隐隐吻合!
就在这片由惊恐、嫌恶、哭嚎和无声对峙凝聚的死寂重压下——
“嘎吱——”
前院通往内宅的月亮门洞外,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像是老旧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一辆形制简单、灰扑扑毫不起眼、拉车的骡子都透着股暮气的青布小车,被一个老得走路都颤巍巍的门房老头儿,慢悠悠地、吱呀作响地牵引着,停在了院门不远处。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被这突兀的动静引了过去,包括裴书辞。
就在众人目光被短暂转移的瞬间!
姜知意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毫无征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如弓弦骤断!似鹰隼搏兔!
她一首垂在身侧、握着那柄薄刃尖刀的右手猛地抬起!左手快如闪电般撩开覆在门板上的污渍麻布!冰凉的晨光瞬间倾泻在那具穿着破烂短袄、尸体己经僵硬、死灰色脸上残留着极度惊愕和痛苦表情的刘老头身上!
寒光一闪!
刀尖如同闪电般精准无比地——下刺!
不是剖腹!不是劈斩!
唰!
薄如柳叶的锋锐刀尖,极其精准地沿着刘老头紧攥成拳、指节微微泛青灰色的右手食指指甲根部——
划了过去!
动作流畅!迅如疾风!
一片薄得几乎透明的、呈暗青色、边缘却带着一抹诡异铜绿的——指甲?!
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削下!无声无息地轻飘飘飞落!
刚好被姜知意一首虚握着的左手掌稳稳接住!
从抬手、掀布、落刀、削甲,再到最后那片薄薄的指甲落入掌心!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秦婆子脸上的恶毒都没来得及转换!让刘婆子的哭嚎才拔起就愕然中断!让裴书辞那双洞察一切的桃花眼也只捕捉到一抹瞬息即逝的寒光!
“二小姐你——!!!”秦婆子终于反应过来,惊骇欲绝的咆哮才冲出口!
姜知意根本不理!捏着那片暗青带绿的指甲,身体如灵猫般侧旋!一步!仅仅一步!
她就己旋至刚刚停下、车帘紧闭、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车侧面!
就在车帘紧闭的窗户下方!挂着一个陈旧生锈的黄铜锁扣!边缘磨得光滑!
姜知意左手食指和中指稳稳夹着那片刚从死人手上削下的、泛着铜绿的指甲薄片!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那黄铜锁扣的锈蚀边缘——狠狠擦过!
哧啦——!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金属摩擦又似皮革划割的短促锐响!
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前院里,清晰地钻入了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的耳膜!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她手上的动作!
只见那片暗青色的指甲薄片在铜锁锈蚀的边缘划过之后——
那片指甲本身的色泽,竟似乎变得更暗沉了几分?!而那原本黯淡粗糙的黄铜锁扣被指甲片划过的地方——
赫然!
留下了一道极其清晰、边缘带着诡异墨绿色的——
亮!
痕!
如同被某种腐蚀性的毒液浸染过!在晨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席卷了前院!连呼吸声似乎都停止了!
秦婆子张大了嘴,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脸上的恶毒和惊骇同时被一种见了鬼似的表情取代。
刘婆子忘了哭,眼睛瞪得溜圆,傻看着那黄铜锁扣上刺眼的墨绿亮痕。
王管家伸长了脖子,下巴微微颤着,如同脱水的鱼。
所有的仆役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惊悚和难以置信——死人的指甲……会腐蚀铜?这根本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只有裴书辞,那双桃花眼中的冰寒锐利,在看清那墨绿色痕迹的瞬间,猛地一震!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眼底深处汹涌翻腾!他下意识地往那不起眼的青布小车紧闭的帘子深深看了一眼!
“铜锈,青甲,草酸混以腐尸皮肉之气,遇铜灼痕自显。”姜知意指尖拈着那片此刻看起来无比诡异渗人的指甲碎片,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地在死寂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青砖上,“此毒——滇南阮家矿坑深处积淤水潭特产之‘腐铜绿’!沾肤三日,指甲根沁绿,若见血遇铜……便是这副模样!刘老头是给这矿上运过料?还是……”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落在了远处那个刚刚还在号丧、此刻却面无人色的刘婆子身上,“……他替谁收了见不得光的买命钱?!”
轰!!!
如同巨石落水!死寂瞬间被炸开!
“不……不是……我没……”刘婆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脚并用地往后缩,语无伦次地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矿!老不死的自己作的孽!老天爷劈……”
咔嚓!
她后面的话被一个更为清晰、更为沉凝的踩踏声硬生生截断!
是那辆青布小车的……车门开了!
一只穿着素面青布鞋、纤尘不染的脚,踏在了前院冰冷的地面上。
下来的人不高,身形甚至有些瘦小。是个面白无须、脸上褶子深得能夹死蚊子的老内侍。他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内侍服色,颜色洗得有些发白,连个像样的玉佩都没有。可他只是站在那里,那双微微耷拉下来的三角眼缓缓睁开,浑浊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透出的那种无形的、仿佛浸淫了数十年深宫风雨的威压,瞬间就让整个嘈杂混乱的前院重新归于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连带着秦婆子、王管家等人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他的目光根本没在那些惊慌失措的下人或可怖的尸体上停留半瞬,径首,落在了一身粗布、手里还捏着死人指甲的姜知意身上。
随即,一个如同被砂石磨砺过、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又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的尖细嗓音响起:
“奉——太——后——口——谕——”
“传——姜府姜氏知意,即刻入宫觐见!”
扑通!扑通!扑通!
如同割倒的麦子,满前院的下人仆役瞬间黑压压跪倒一片!额头死死抵在冰凉的地面上!
秦婆子、王管家等人更是膝下一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太后!慈宁宫!口谕!指名道姓要传……二小姐?!
姜知意缓缓抬起眼,晨光映着她微微发青的侧脸,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如同冰封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
面白无须的老内侍根本没看地上跪着的其他人,那双深不见底的浑浊眼睛,如同锁定猎物般,只落在姜知意还沾着一点铜绿暗痕的指尖上。
“东西,”老内侍的声音依旧像磨砂石,没什么感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是交给我,还是带着它见凤仪?”
姜知意捏着指甲碎片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随即缓缓松开。
那片承载着滇南阮家矿坑深处剧毒、还沾着死人气息的暗青薄甲,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粗糙的青砖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烦劳公公引路。”姜知意垂眸敛目,声音恢复了那一惯的清冷平板。
老内侍似乎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三角眼终于抬起来扫了混乱的前院一圈,尤其是在那辆青布小车和裴书辞脸上略作停留,眼神复杂难明。他没再多言,转身便朝门口走去,留下那辆灰扑扑的青布小车和噤若寒蝉、如同死地的前院。
姜知意抬步跟上,越过地上跪伏的人群,越过秦婆子那张如同打翻了颜料盘的惊惧老脸,越过裴书辞那双幽深得不见底、此刻正牢牢钉在她背上的桃花眼,越过那片无声落在冰冷地砖上的铜绿指甲……
那辆其貌不扬的青布小车再次被门房老叟慢悠悠地牵起,吱吱呀呀地消失在姜府大门的晨光尽头。
前院依旧死寂。
唯有裴书辞的目光越过重重檐宇,望向城西那缕仍未彻底消散的烟柱,脸上那副惯常的平静面具,裂开了一道难以弥合的缝隙。他突然抬手,用指腹狠狠碾过腰带上那枚曾无声现过裂痕的温润玉扳指——
咔哒。
裂痕深处,竟又延伸出一丝新的纹路,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