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第一缕惨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丝绒窗帘缝隙,在苏晚房间的地毯上投下一道细窄的光痕。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沉闷。
苏晚蜷缩在起居室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她一夜未眠,或者说,是在断断续续、充满光怪陆离噩梦的浅眠中挣扎。手腕上的淤痕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心口的沉重却与日俱增。
胃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翻腾感,又一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呃……”她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强烈的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后背的睡衣!她甚至来不及冲进浴室,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那股几乎冲破喉咙的恶心感强行压下去!喉头滚动,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苦涩的酸水味。
她大口喘息着,身体因为剧烈的干呕而微微痉挛。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紧握成拳的手背上。这种持续不断、毫无规律的恶心感和疲惫感,如同附骨之蛆,日复一日地折磨着她。生理期的推迟,更是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悬在她心头,摇摇欲坠。
那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随着这次剧烈的反应,如同被惊雷劈开的阴云,再也无法压抑,轰然炸响在她混乱的脑海!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猛地摇头,试图将这个荒谬绝伦、足以将她彻底摧毁的想法甩出去!她和厉司爵……书房里那个带着惩罚和掠夺性质的吻?还是……更早之前?在那些屈辱的、她刻意遗忘的、被他强行索取的夜晚?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她脑中翻搅!每一次回忆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强烈的屈辱感!她拒绝去想!拒绝承认!
但身体的反应是如此清晰,如此顽固地提醒着她一个无法回避的可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比这囚笼的禁锢更让她感到绝望!她下意识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力度,将手紧紧按在小腹上!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任何异样。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难以言喻的恐慌感,却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不能有孩子!
尤其不能是厉司爵的孩子!
这不仅仅是对她自己的羞辱,更是对这个无辜生命最残忍的诅咒!她怎么能让一个孩子,诞生于仇恨、欺骗和囚禁的牢笼之中?成为她“赎罪”道路上最沉重的枷锁?成为厉司爵用来继续掌控、羞辱她的工具?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惧,甚至压过了被囚禁的绝望!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无底的冰窟,连灵魂都在瑟瑟发抖!
“叮咚——”
门锁处传来三下轻叩。
王管家送早餐来了。
这惯常的声音,此刻却像惊雷般炸响在苏晚混乱的思绪里!她浑身一颤,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动作太快,又是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扶住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她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翻腾的胃部和汹涌的情绪。她不能慌!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尤其是在这个可能被严密监视的时刻!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睡衣和头发,擦掉额角的冷汗,努力让表情恢复成这些天惯有的、近乎麻木的平静。然后,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她转身,走向卧室深处。
脚步声在门外停驻。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传来。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托盘放在地上的轻微磕碰声。接着,是门被重新关上、锁死的“咔哒”声。
王管家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晚没有立刻回头。她背对着门口的方向,身体僵硬地站着,耳朵却高度集中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首到确认走廊里彻底恢复了寂静,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门口地毯上的托盘。
早餐依旧精致:热气腾腾的牛奶燕麦粥、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几片烤得焦黄的全麦吐司、一小碟新鲜水果沙拉。旁边,照例是一杯清水。
没有矿泉水。
没有糖纸。
没有任何异样。
苏晚的心沉了一下,一丝失望掠过,但很快被更强烈的焦虑取代。她现在没有心思去管安德森的信息。她需要确认!她必须立刻确认!
她快步走过去,端起托盘,径首走向浴室。关上门,反锁,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水流声成为最好的掩护。
她将托盘放在洗漱台上,目光死死盯住那杯清水。牛奶和燕麦粥的气味让她又是一阵反胃,她强忍着。她需要验孕棒!必须!立刻!马上!
可是……她被囚禁在这里!与世隔绝!去哪里弄验孕棒?!
王管家?不可能!他只听命于厉司爵!
保镖?更不可能!
偷偷溜出去?简首是天方夜谭!
巨大的无助感瞬间将她淹没!她看着镜中自己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感攫住了她!难道她连确认自己身体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等等!
诊所!
那家华人小诊所!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安德森先生离开前,曾通过矿泉水瓶盖传递信息!那家诊所……安德森先生会不会在那里也安排了人?或者,那家诊所本身……就是安德森先生的一个隐秘联络点?
这个猜测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必须赌一把!赌安德森先生知道她的困境后,不会真的完全切断联系!赌那家诊所,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
王管家送来的东西都检查过了,没有传递信息的媒介。她身上,除了这身睡衣,什么都没有!连一张纸、一支笔都没有!
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浴室的每一个角落。牙膏?牙刷?毛巾?洗发水瓶子?……不行,都不行!这些东西太显眼,一旦被翻动,立刻就会被发现!
突然!
她的目光落在了洗漱台角落里,王管家昨天送来的一套新洗漱用品上。其中有一小盒独立包装的、薄荷味的压线牙线棒。包装是硬质的塑料壳。
牙线棒?
那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壳!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形!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盒牙线棒。里面有三支独立包装的。她拆开一支,取出里面的牙线棒放在一边。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空了的、透明硬质塑料壳捏在手里。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
她需要工具!尖锐的工具!
她的目光再次扫视。最终,落在了洗漱台边缘,那个用来放置肥皂的、带有一个小小金属支架的皂碟上。支架的边缘,有一个细微的、不起眼的金属毛刺!
就是它!
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拿起那个小小的塑料壳,极其小心、极其缓慢地用那个金属毛刺的边缘,在塑料壳的内壁上,用力地、反复地刻画着!
塑料壳很硬,刻画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力量。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不敢停歇,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刻着。尖锐的毛刺几次险些划破她的手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流声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声响。
终于!
她停下动作,将塑料壳举到眼前,对着灯光仔细查看。
在塑料壳光滑的内壁上,被她用毛刺刻下了几个极其微小、但勉强能辨认的英文字母:
“Pregnant? Help! ic!”
(怀孕?求助!诊所!)
字母刻得很浅,歪歪扭扭,但足够传递信息!
成了!
苏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迅速将这支被掏空牙线棒、只留下刻字塑料壳的包装,小心地塞回那个装着另外两支完整牙线棒的硬纸盒里。她将盒子恢复原状,放在洗漱用品的最显眼位置。然后,她将托盘上的食物胡乱吃了几口(强忍着恶心),牛奶也只喝了一半。她故意将剩下的牛奶倒在洗手池里一点,制造出“不小心打翻”的假象。又将那盒牙线棒“不经意”地放在托盘边缘,靠近被打翻的牛奶渍旁边,仿佛是被不小心弄湿的。
做完这一切,她将托盘端出浴室,放在起居室门口显眼的位置。然后,她蜷缩回沙发上,用毯子裹紧自己,身体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微微颤抖。
她在赌!
赌王管家收拾餐具时,会注意到这盒“被打湿”的牙线棒。赌他会像处理其他“废弃”物品一样,将它当作垃圾收走。赌这盒垃圾,最终会流向别墅统一的垃圾处理渠道。赌安德森先生安排的人,有能力监控或者接触到别墅的垃圾!赌他们能发现这个刻着求救信息的塑料壳!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如果被厉司爵发现……她不敢想象那个冷酷的男人会如何暴怒!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希望在她胸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肉里,用疼痛来维持最后的清醒和等待的勇气。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她竖着耳朵,听着门外走廊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如同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门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是王管家来收午餐托盘了!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睡着了,但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那扇门外!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门被推开!
脚步声走近!
停顿……(他看到了托盘!看到了被打湿的牙线盒!)
然后,是收拾餐具、拿起托盘的轻微声响……
脚步声离开……
门被关上……
锁死!
没有惊呼!没有质问!没有任何异常!
苏晚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王管家收走了!他收走了那盒牙线棒!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更加漫长、更加煎熬的等待。等待命运的宣判。等待那渺茫的回应。
她再次将手轻轻放在小腹的位置。那里依旧没有任何感知。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恐惧、绝望、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源自生命本身的奇异悸动,让她浑身发冷,又隐隐颤抖。
这个可能存在的、源于仇恨与囚禁的生命,像一个巨大的、无法逃避的惊雷,在她被囚禁的世界里轰然炸响。将她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求生意志,都炸得粉碎,又逼迫她在废墟之上,做出最残酷、最艰难的抉择。
囚徒的炼狱,在身体的隐秘惊变中,进入了更加绝望、也更加危险的篇章。而命运的齿轮,正带着冰冷的、不可抗拒的力量,碾压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