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先生那张小小的、承载着希望与残酷现实的纸条,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苏晚被绝望冰封的心湖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沈清河被开除了!
林伟杰还要起诉他“泄露公司机密”!
处境危险!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苏晚的心上。她仿佛能看到沈清河被保安粗暴驱逐出厉氏大楼的画面,能看到他面对莫须有指控时的愤怒与无助,能看到林伟杰那张因报复得逞而扭曲的嘴脸!是她连累了他!是她将他拖入了这场针对厉司爵的、注定凶险的暗战中!
巨大的愧疚感和对沈清河的担忧,几乎要将她重新压垮。但安德森那句“坚持住!——A”,又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给了她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支撑。安德森知道了!他知道了她的囚禁,知道了沈清河的遭遇!他一定在行动!她不是孤军奋战!
这股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驱散了这些天笼罩着她的麻木和死寂。她不再蜷缩在沙发里发呆,而是强迫自己行动起来。
手腕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但己不影响活动。她开始认真对待王管家送来的食物和水。每一口吞咽,都像是在积蓄力量。她不再抗拒王管家送来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手腕上,感受着清凉的药剂渗透皮肤,缓解着那屈辱的伤痕。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必须保持清醒和体力。
她开始在有限的空间里进行简单的活动。在起居室里缓慢地踱步,伸展因久坐而僵硬的肢体。她甚至尝试做一些简单的瑜伽动作,不是为了修身养性,而是为了保持肌肉的活力和身体的柔韧性。她需要为任何可能到来的机会做好准备——无论是逃跑,还是反抗。
她重新审视这个囚笼。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和冷静。她仔细地观察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天花板、装饰画、灯具、通风口……试图找出任何可能存在的监控设备或监听点的蛛丝马迹。她知道厉司爵不会完全放心,一定会有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她尽量避免在起居室中央长时间停留,更倾向于待在卧室深处或浴室里——她猜测这些地方被监控的可能性稍低。
王管家每天送来的物品成了她获取外界信息的唯一渠道。她不再漠视那个托盘。每一次王管家放下东西离开后,她都会第一时间仔细检查。食物、水杯、餐具、换洗衣物……她翻看衣物的口袋、折叠的缝隙,检查水杯的底座,甚至掰开餐包的内部,寻找任何可能隐藏的信息碎片。她期待着另一片糖纸,或者任何形式的、来自安德森的暗号。
然而,一连几天,除了那瓶藏着纸条的矿泉水,再也没有任何异常出现。王管家送来的东西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夹带。那瓶特殊的矿泉水也再未出现。仿佛那一次传递,只是一次侥幸,一次意外。
希望与失望在反复的煎熬中拉扯着苏晚的神经。她强迫自己冷静。安德森先生身处厉司爵的严密监控之下,想要再次传递信息,风险极高,机会渺茫。她不能奢望。她必须靠自己。
她开始利用房间里有限的资源进行“训练”。那本看不进去的硬壳书,成了她练习腕力和指力的工具。她尝试长时间地、稳稳地握住它,模仿可能需要的动作。她用床单练习打结,摸索着如何在黑暗中快速而牢固地系紧绳索。她甚至对着镜子练习表情管理,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和麻木,不让内心的波澜泄露分毫,以免被暗处的眼睛捕捉到异样。
在极度的孤独和压力下,她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反应。持续的疲惫感并没有因为规律的进食和休息而缓解,反而越来越重。莫名的恶心感时常毫无预兆地袭来,尤其是在早晨或闻到某些特定气味(比如王管家送来的油腻早餐)时。她的胃口变得很奇怪,有时毫无食欲,有时又突然对某种味道产生强烈的渴望。最让她不安的是,她的生理期……己经推迟了快一周。
这些变化起初被她归结为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囚禁生活导致的紊乱。但心底深处,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影,随着身体的异样感越来越清晰,正悄然上浮,试图冲破她刻意压抑的认知。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拼命将这个念头按下去,用更强烈的意志力去专注于眼前的自救准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活下去!逃出去!才是唯一的目标!
苏晚不知道的是,在她被囚禁、苦苦挣扎的这些日子里,那个将她关入金丝笼的男人,并非真的对她“毫无兴趣”。
厉司爵的书房,深夜。
电脑屏幕上分割成几个小窗口。其中一个窗口,清晰地显示着苏晚房间起居室的实时画面——角度是从一个隐蔽的壁灯装饰罩后方俯瞰下去。
画面里,苏晚正背对着镜头(或者说,她以为的镜头死角),盘腿坐在地毯上。她低着头,手里拿着那本硬壳书,手指用力地抠着书脊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肩膀微微起伏,似乎在做一个缓慢而深长的呼吸。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种紧绷的、仿佛在积蓄力量的姿态,与之前几日那种死气沉沉的麻木截然不同。
厉司爵靠在高背椅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的身影。书房里没有开主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冷峻莫测。
王管家无声地侍立在一旁,垂着手,眼观鼻鼻观心。
“她今天做了什么?”厉司爵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书房的寂静,听不出情绪。
“回厉先生,”王管家立刻躬身回答,声音平稳,“苏小姐按时用餐,胃口比前几日稍好。药膏也用了,手腕的淤痕消退得很快。大部分时间在起居室看书或……活动身体,偶尔在卧室休息。情绪……很平静,没有再试图与外界联系。” 他汇报得极其详尽,如同在描述一件物品的状态。
“平静?”厉司爵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依旧锁在屏幕上那个看似安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背影上,“她在找什么?”
王管家微微一顿:“苏小姐每次收到餐食,都会仔细检查托盘和物品。似乎在……寻找东西。”
厉司爵的指尖在光滑的雪茄上轻轻,没有说话。屏幕上,苏晚似乎结束了那个深呼吸的练习,她放下书,站起身,开始沿着起居室的边缘缓慢地踱步。她的脚步很轻,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墙壁、天花板、装饰品……那是一种带着高度警惕和审视的目光。
她在找监控。
这个认知让厉司爵眼底的墨色更深了一层。
“安德森那边呢?”他换了个话题,语气更冷。
“安德森先生昨天下午离开本市,返回欧洲总部处理紧急事务。临走前,与林总监就项目进行了短暂沟通,对‘Sue & Qing’方案再次表达了高度兴趣,要求加快深化进度。”王管家回答,“我们的人确认,安德森先生离开前并未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通讯记录也正常。”
厉司爵沉默了片刻。安德森的离开,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他暂时压下疑虑。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
画面里,苏晚己经停止了踱步。她走到窗边(虽然窗帘紧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慢慢滑坐下去,双臂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那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保护的姿势。单薄的肩膀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抖着。
厉司爵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屏幕上那蜷缩的身影,与记忆中那张黑白照片上温婉的女子,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又被他脑海中咆哮而出的“赎罪”二字狠狠撕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抬手,关掉了那个监控窗口。书房瞬间只剩下电脑桌面冰冷的蓝光。
“看好她。”他冷声吩咐,语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易分辨的复杂情绪,“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她需要的任何东西,照常提供。其他的……不用管。”
“是,厉先生。”王管家恭敬应下。
厉司爵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王管家无声地退出了书房。
厚重的门关上,书房里只剩下厉司爵一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黑暗中,苏晚在书房里那撕心裂肺的质问、那燃烧着恨意的眼神、那苍白绝望的脸、以及刚才屏幕上蜷缩颤抖的身影……如同破碎的影像,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交织、冲撞。
赎罪……
这个被他亲手抛出的沉重枷锁,此刻却仿佛也套在了他自己的心上,带来一阵阵沉闷的窒息感。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驱散了那一瞬间的恍惚。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林伟杰那边,”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沈清河的事情,处理干净。安德森回来之前,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关于‘Sue & Qing’的风波。”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答。
挂断电话,厉司爵的目光扫过书桌一角——那里,放着苏晚摔过来的、己经碎裂的相册残骸和散落的黑白照片碎片。其中一片,恰好是苏晚晴温婉的眉眼。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那些碎片扫进桌下的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金丝笼依旧牢固。
囚徒在无声地挣扎和守望。
而掌控者,则在冰冷的王座上,用更深的漠然和算计,加固着这座牢笼的围墙。
只是,那被锁链缠绕的心,是否真的如同表面那般坚不可摧?那被绝望和希望反复煎熬的灵魂,又在孕育着怎样的风暴?
苏晚将脸埋在膝盖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干呕出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让她眼前发黑。
她抬起头,望向紧闭的窗帘,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布料,看到外面无垠的夜空。手,不自觉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一个微弱的、却足以改变一切命运的火种,正在无声地孕育、生长。而她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