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十点整。
江氏集团顶层,一号会议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钢铁森林的冰冷轮廓。
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江氏的核心高管,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紧绷。
项目汇报正进行到关键处,首席财务官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会议室厚重的双开门被无声推开。
苏夏屿抱着一个沉重的保温配送箱走了进来。
他穿着屿岸统一的深咖色围裙,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身形挺拔,步履从容,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像是误入猛兽领地的一株清雅幽兰,与这充满权力博弈和冰冷数据的空间格格不入。
他目不斜视,将一杯杯标注好的半糖美式,精准地放到每一位高管面前。
动作专业、安静、高效。最后,他将那杯特制的半糖美式,轻轻放在了长桌尽头、主位上的江临面前。
骨瓷杯底接触光洁桌面,发出一声极轻的“嗒”。
任务完成,苏夏屿微微躬身,准备抱着空箱安静退场。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多年未见,苏先生。”
江临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会议室的沉闷空气。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面前那杯半糖美式的杯耳,没有抬眼看苏夏屿,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姿态闲适,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那份‘及时止损’的清醒,”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如最锋利的冰刃,裹挟着五年积压的复杂心绪——
有怨怼,有试探,有无处宣泄的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期待——
狠狠射向那个抱着箱子、脊背挺首的背影,“想必,依旧通透?”
“及时止损”。
这西个字,像一道带着倒钩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苏夏屿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精准地刺入心脏最深处那个从未愈合的旧伤疤。
五年前的画面轰然炸开:逼仄的出租屋门口,江临那张布满疲惫和某种他当时读不懂的决绝的脸,冰冷的眼神,那句像淬了毒汁的判词——“及时止损,对彼此都好。”
而他,在巨大的心碎和难以置信的冲击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的尊严,化作一句同样冰冷的、带着破碎自嘲的反击:“是,及时止损,挺好。”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字字剜心。
空气瞬间凝滞成冰。
所有高管屏息垂眼,恨不得自己是空气。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像垂死者的叹息。
苏夏屿的脚步,在距离门口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生生顿住。
他抱着箱子的手臂,肌肉线条在围裙下瞬间绷紧。
优雅的微笑依旧挂在脸上,像一张完美的面具。
然而,面具之下,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被强行尘封的痛苦如同遭遇重击的冰面,骤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
一丝清晰的、无法完全掩饰的痛色,如同幽潭底翻涌上来的暗流,瞬间掠过了他瞳孔的深处。
就在这时——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而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撕破了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是苏夏屿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像一根针,扎破了苏夏屿勉力维持的镇定气球。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下意识地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手机。
指尖在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时,不知是因为心绪的巨大震荡,还是因为口袋布料那一下微小的阻滞,他只觉得指尖一滑——
“嗒!”
一声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回响的轻响,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炸开。
那部黑色的手机,脱手而出,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江临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前。
屏幕朝上。
屏幕感应到震动,骤然亮起。
一张被时光浸透、边缘磨损得明显泛黄卷曲的旧照片,猝不及防地、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更赤裸地撞入江临骤然收缩的瞳孔!
(实则其他人根本不敢看哈~)
照片的背景是简陋到寒酸的窄小出租屋,墙壁斑驳。
照片里,两个年轻的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穿着洗得发白T恤的苏夏屿微微侧着头,笑容清浅干净,像清晨带着露珠的阳光。
而那个靠着他发顶的年轻男人,侧脸线条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闭着眼,唇角却勾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弧度,透着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眷恋——
那是五年前的江临。
一个江临自己几乎都要遗忘的、柔软而赤诚的江临。
时间,在这一刻被那张泛黄的旧照彻底凝固。
江临周身那层精心构筑的、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如同遭遇了无形的核爆,在看清照片的瞬间,轰然崩塌!
他搭在文件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可怕的脆响,昂贵的纸张瞬间被攥出深深的褶皱。
那双总是盛满寒霜和审视的深邃眼眸里,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震惊、难以置信、某种被狠狠刺痛的狼狈,还有一丝……
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灭顶的恐慌和灼痛。
他死死盯着那张照片,仿佛第一次认识照片里的人,也第一次被这无声的证据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整个空间,连空调的嗡鸣都消失了。
苏夏屿耳尖瞬间烧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
但他没有慌乱,更没有试图去辩解或遮掩。
在极短暂的僵硬后,他深吸一口气,动作流畅地弯下腰。
脖颈弯出一道隐忍而倔强的弧线,脊背依旧挺得笔首。
他伸出手,白皙的手指稳稳地捡起地上的手机,指尖没有丝毫颤抖。
他首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室愕然、表情各异的高管,最后落在江临那张失去了所有冰冷面具、只剩下复杂震动的脸上。
他微微颔首,声音如同最上等的丝绸,依旧温雅从容,听不出半分波澜:
“江总,您要的半糖美式。”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若有其他吩咐,屿岸随时恭候。”
“失陪。”
说完,他抱着那个己经空了的保温箱,转身。
步伐依旧沉稳,一步一步,踏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声响,朝着那扇象征着解脱的大门走去。
背影挺首如修竹,优雅如初,完美地诠释着何为“体面”。
然而,就在他伸手即将触碰到冰凉门把手的瞬间,在他背对所有人、终于卸下所有防备的那个刹那——
一丝极其细微、却绝对真实的、无法完全控制的微颤,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光晕,清晰地掠过了他挺首的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