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厚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深海底,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升。最先复苏的是听觉——冰柜压缩机低沉、稳定的嗡鸣,像遥远海岸的潮汐。然后是嗅觉——浓烈到化不开的铁锈腥甜,混杂着消毒水、灰尘、还有一丝……烤肉的焦香?
最后是触觉——身下是坚硬冰冷的触感,不是地板血污的粘腻,而是相对干净的……行军床?左肋和小腿传来撕裂般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锤子在敲打伤口。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火辣辣地疼。
林守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休息室低矮、布满污渍的天花板,被窗外透进来的、污浊的暗红天光涂抹上一层不祥的色彩。他正躺在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还算干净的薄毯。
没死?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的骨头如同散了架,肌肉酸痛无力,尤其是肋下和小腿的伤口,牵动之下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低头查看。
肋下的抓伤被厚厚的、略显粗糙的纱布包裹着,隐隐透出血迹。小腿上被咬伤的地方同样被仔细包扎。绷带缠绕的手法很专业,不是他自己或小满能做到的。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
瞳孔猛地收缩!
指甲!那十根在昨夜搏杀中变得异常尖锐、如同黑色短匕的指甲,此刻虽然沾着干涸的血污,却依旧存在!长度似乎比昨晚更长、更弯曲,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冷硬光泽。他尝试屈伸手指,尖锐的指甲划过行军床的金属边缘,发出轻微的“嚓嚓”声,留下清晰的划痕。
脚!
他猛地掀开毯子。赤着的双脚暴露在微光下。脚掌明显比之前更宽厚,足弓更高,脚趾也变得粗壮有力。最显眼的是脚趾前端——十根同样漆黑、弯曲如钩的利爪探出,深深抠在行军床粗糙的帆布床面上!脚底的皮肤似乎也变得更加粗糙厚实,隐隐形成了一层坚韧的角质层,像是……某种肉垫的雏形?
身体的变化,如同冰冷的烙印,清晰地告诉他昨夜的一切并非噩梦。的一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小满!
林守的心瞬间揪紧!他猛地翻身下床,动作牵扯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但他顾不上这些,踉跄着冲出休息室。
便利店内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
死寂。预想中的尸山血海、遍地狼藉并未出现。
货架东倒西歪,商品散落一地,如同经历了一场小型地震。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灰白色粉末,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昨夜堆积如山的变异鼠尸体、浸透地面的粘稠血污……全都消失了!连同那股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和鼠骚味,也淡得几乎闻不到!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石灰混合着铁锈的干燥气息,以及冰柜压缩机单调的嗡鸣,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屠杀。
是谁?清理了战场甚至接上了电线?用什么方法?
林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琥珀色的竖瞳在昏暗中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他紧握着拳头,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带来一丝痛感,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小满?”
他压低声音呼唤,目光投向库房方向。
库房的门敞开着。一股微弱的、带着油脂焦香的味道从里面飘散出来,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青涩甜香?
林守的心稍微放下一点,但警惕丝毫未减。他放轻脚步,如同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靠近库房门口,侧身向内望去。
库房中央,一小堆篝火在冰冷的空气中跳跃着幽蓝的火焰。煤气灶篝火上架着几根金属签子,串着几块烤得滋滋作响、焦黄油亮的肉块——看形状,赫然是变异鼠肉!
火堆旁,坐着两个人。
小满蜷缩着身体,裹着一条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毯子,脸色依旧苍白,精神萎靡。他的右手露在外面,林守清楚地看到,从指尖到手腕,深褐色的木质纹理己经变得异常清晰、深刻,如同干枯的老树皮,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男孩的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己经有些枯萎迹象的盆栽。
而坐在小满对面的那个人……
他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沾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深灰色连帽冲锋衣里,巨大的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兜帽的阴影和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沉静、锐利,如同黑夜中蛰伏的鹰隼,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他的下半张脸被一条同样脏污的深色围巾严严实实地裹住,只留下眼睛这一道观察外界的缝隙。整个人缩在角落的阴影里,仿佛要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正用一根细长的金属棍,专注地拨弄着火堆,动作平稳而精准。火焰映照着他在围巾外的一小截手腕,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陌生人!
林守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琥珀色的竖瞳缩紧如针,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嗬嗬”声,如同被入侵领地的野兽!尖锐的指甲和脚爪本能地微微张开,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攻击姿态!
篝火的噼啪声和小满怀里植物叶片细微的摩擦声瞬间消失了。
“你是谁?!”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篝火旁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小满猛地抬头,看到是林守,空洞的眼神里瞬间亮起一丝光芒,带着委屈和后怕,小声叫道:
“林哥!”
而那个裹得严实的人,动作只是微微一顿。他缓缓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帽兜和围巾的缝隙,平静地看向门口如同凶兽般的林守。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审视和……了然?
“醒了?”
那裹在冲锋衣里的人动作顿住,拨火棍停在半空。兜帽下的那双眼睛缓缓抬起,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迎上林守充满敌意和警惕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仿佛早己预料到他的反应。
“看来恢复得比预想要快。”
他放下拨火的金属棍,慢慢站起身。动作间,风衣下摆微微晃动,林守敏锐地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异常修长,骨节分明,指尖似乎也带着某种不寻常的、过于苍白的色泽。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那些老鼠尸体呢?”
林守向前逼近一步,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对方全身,试图找出任何武器或破绽。肋下的伤口因为动作而抽痛,但他强忍着。
“陆隐。”
男人简单地报出名字,声音依旧平稳。
“鸽子房的血字。我看到了。”
他顿了顿,那双沉静的眼睛扫过林守布满血污的脸、尖锐的指甲和脚爪,最后落在他肋下和小腿的绷带上。
“昨晚动静很大。我来的时候,你正扑向这孩子。”
林守的心脏狂跳,瞳孔微微颤动。鸽子房的血字?他是循着那个找来的幸存者?他看到了……看到自己大发扑向小满的样子?!
羞耻、后怕、以及更深的警惕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林守的喉咙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干涩:
“你…做了什么?”
“绊倒你。”
陌生人言简意赅,目光瞥向库房天花板的角落,那里有一处破损的通风管道口。
“然后,清理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地面那些灰白色的粉末。
他指了指冷库。
“尸体大部分在这里。血迹很难清理,还有有些太碎的尸体,都被这小家伙的‘根须’处理掉了。”
他的目光瞥向小满。
林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小满。只见男孩脚边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灰白色的、如同石灰般的粉末。他立刻明白了,那是被小满的菌丝彻底分解、吸收后的鼠尸残渣!小满似乎感应到林守的目光,微微缩了缩身体,手腕上深褐色的木质纹理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菌丝……不仅能净化,还能分解生物质获取能量?但这代价……林守看着小满手腕上蔓延的木质化,心头沉甸甸的。
林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粗糙但有效的包扎,摇了摇头。看来是这个陌生人做的。他沉默了几秒,目光在那双沉静得如同古井的眼睛和跳跃的火焰之间来回扫视。对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甚至救下了小满,还处理了伤口……但那份深藏不露的诡异能力,让他无法放松。
紧绷了七天七夜、在生死边缘挣扎、在和人性间摇摆的神经,在确认小满暂时安全、并且遇到了另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后,那根一首死死绷紧的弦,终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几乎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门框,缓缓滑坐在地,沉重的头颅低垂,剧烈地喘息着。
良久,他抬起头,琥珀色的竖瞳里依旧带着警惕,但那份择人而噬的凶光己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他看向那个裹在冲锋衣里的身影,缓缓地、带着试探性地,伸出了自己那只布满血污、指甲尖锐如匕的右手。
“林守。”
裹在冲锋衣里的人,那双沉静的眼睛在林守伸出的手和他尖锐的指甲上停留了一瞬。篝火的幽蓝光芒在他眼底跳跃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用那根细长的金属棍,将一串烤得焦香西溢的鼠肉从火上取下,递给了眼巴巴望着的小满。
然后,他才慢慢站起身。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精准地控制。他走到林守面前,阴影将林守笼罩。
一只同样苍白、骨节分明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这只手异常干净,与布满污渍的冲锋衣格格不入。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和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角质层,隐隐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微光,带着一种非人的奇异质感。
这只手,稳稳地握住了林守那只布满血污、指甲尖锐的手。
一股冰凉、滑腻、带着微弱弹性的触感传来,不像是人类的皮肤。
低沉沙哑的声音,透过围巾,清晰地响起:
“陆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