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在万米深的海底,被巨大的压力和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动弹不得。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和枯竭感,如同附骨之蛆,反复啃噬着残存的知觉。
每一次试图挣扎,都像在泥沼中徒劳地挥舞手臂,换来的是更加沉重的窒息感和灭顶般的眩晕。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在颅内疯狂攒刺,每一次都带来濒死的战栗。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细微的吞咽动作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空间……
那轮光球……
熄灭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林晚仅存的一丝意识,带来比肉体痛苦更深的恐惧。那是她在这绝望世界里安身立命的根本,是她和妹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如果空间崩溃了……她不敢想。
就在这意识沉沦、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嗡……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感,如同沉睡古钟被最轻的羽毛拂过,极其顽强地从胸口深处传来!
不是幻觉!
是空间核心!
那缕微光!还在!
这丝微弱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混沌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求生的本能如同被冰封的岩浆,瞬间冲破了绝望的桎梏!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艰难地从林晚干裂的唇间挤出。
紧接着,是沉重的眼皮如同坠了千斤巨石般,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摇晃,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跳跃的、温暖的橘红色光芒首先刺痛了她的眼睛。是灶膛里的火!还在燃烧!
意识如同生锈的齿轮,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她感觉到自己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身下是硬邦邦的、打着补丁的破棉被。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块骨头都如同散了架,剧烈的头痛虽然减轻了些许,但依旧如同钝刀子割肉,绵绵不绝。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灼痛感。
“姐!姐你醒了!”一个带着巨大惊喜和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凉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她冰冷的手指。
是林晓。
林晚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终于聚焦了一些。林晓那张枯黄的小脸近在咫尺,大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盛满了泪水、恐惧,还有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
“水……”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水!水来了!”林晓立刻转身,动作麻利地从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里,舀起一勺温热的、带着淡淡清香的液体。
不是清水。是……那盆麦苗泡的水?林晚混沌的意识辨认出那熟悉的、带着草木清甜的气息。她张开干裂的唇,任由妹妹小心翼翼地将那温热的液体喂入口中。
清凉、甘甜、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滑过灼痛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滋润了干涸的肺腑。那股熟悉的、蕴含生机的微弱能量,随着水流缓缓弥散开,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抚慰着剧痛的身体和枯竭的精神。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缓解了那灭顶般的痛苦。
林晓喂得很慢,很仔细,生怕呛到姐姐。
林晚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意识在温水的滋润和那微弱生机的抚慰下,一点点清晰起来。她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屋里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
那扇被踹碎的门洞,此刻被几块厚实的木板和破旧的草席勉强堵住了,缝隙里用泥巴和碎布条糊得严严实实,虽然依旧有寒风钻进来,但比之前好太多了。灶膛里的火燃烧得异常旺盛,发出稳定而温暖的噼啪声,显然柴禾添得很足。屋里冰冷刺骨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弥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
墙角那个藏粮的炕洞,掩盖得更加仔细,看不出丝毫痕迹。灶台上,那盆翠绿的麦苗依旧生机勃勃,嫩绿的叶片在火光下舒展着,似乎比之前更加茁壮了一些?盆里的水也换过,清澈见底。
更让她意外的是王金花和林招娣。这对母女没有像往常一样缩在角落里,而是……在干活?王金花佝偻着背,正拿着一块破布,费力地擦拭着冰冷泥地上的污渍和……暗红色的痕迹(是她吐的血?)。林招娣则蹲在灶膛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添着细柴,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谨慎和……恐惧?她们察觉到林晚的目光,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到,动作更加卑微迅速,头埋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谁做的?
林晚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土炕的另一头。
一个陌生的身影坐在炕沿边的矮凳上。
是个年轻的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件同样打着补丁、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编成一根粗辫子垂在胸前,发梢有些毛躁。脸上沾着些泥污和烟灰,却掩不住五官的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涧的清泉,此刻正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看着林晚。
就是她!
在废墟旁扶住自己的那双冰冷却有力的手的主人!
西目相对。
那姑娘见林晚看向她,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反而平静地站起身,走到炕边。她的动作很利落,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沉稳。
“你醒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越,却异常平稳,如同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失血过多,心神透支,寒气入肺腑。能醒过来,命够硬。”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村妇常见的怯懦或谄媚,也没有对“仙姑”的敬畏,反而像……一个大夫在陈述病情?
林晚心中一凛。这个姑娘……不简单。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带出一丝血沫。
“别说话。”那姑娘眉头微蹙,立刻制止了她。她转身走到灶台边,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破碗,从瓦盆里重新舀了小半碗温热的麦苗水,又从一个不起眼的、洗得发白的旧布包袱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同样洗得发白的布包。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带着奇异香气的草叶。
林晚的瞳孔微微一缩!那是……草药?这年头,普通农家谁会随身带着草药?而且看那草叶的形状和气味……像是能清肺止血的紫珠草?
只见那姑娘动作极其熟练地捻起一小撮干草叶,用手指搓碎,撒入碗中的麦苗水里。然后,她端着碗走回炕边。
“加了点野草根,能帮你顺顺气,压压血。”她把碗递给旁边的林晓,示意她喂林晚,“慢慢喝。”
林晓连忙接过碗,小心翼翼地喂给林晚。
加了草叶的水,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和更加浓郁的草木清香,滑入喉咙。那股清凉滋润的感觉更加明显,胸口那股灼痛和腥甜感似乎真的被压下去了一丝。
林晚看着眼前这个沉静得有些过分的陌生姑娘,心中的疑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靠山屯?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草药?又为什么……会主动救她?
那姑娘似乎看穿了林晚的疑惑,她重新坐回矮凳上,目光平静地迎上林晚审视的眼神,主动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我叫秦念。三天前,跟着逃荒的队伍路过靠山屯,寒潮来了,队伍散了,我落了单。昨晚风雪太大,就躲在村口那个废弃的碾房角落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苍白的脸,“早上听到动静,看到你……在刘婶家救人。你倒下的时候,我正好在人群外面。”
她的解释简洁明了,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林晚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里的一丝刻意回避——关于她的来历,关于她为什么会懂草药,关于她那个装着草药的包袱。
“草药……”林晚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嘶哑。
秦念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早有准备:“我爹……以前是走方的郎中,认得些草药。逃荒路上,山里采的,晒干了带着,备着救命。”她指了指那个旧包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走访郎中的女儿?懂草药?似乎也说得通。但林晚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秦念身上那种沉静的气质,那种面对“神迹”和血腥都波澜不惊的眼神,绝不是一个普通逃荒少女能拥有的。
“谢谢。”林晚看着秦念的眼睛,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管对方身份如何,这份救命之恩是实打实的。
秦念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谢意。她没再多说,只是安静地坐在矮凳上,目光落在跳跃的灶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王金花母女依旧在角落里卑微地忙碌着,大气不敢出。林晓依偎在姐姐身边,大眼睛好奇地在林晚和秦念之间来回看。
林晚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秦念的身份。现在最重要的是空间!她将全部意念沉入胸口深处。
那方灰蒙蒙的空间,依旧存在!边缘如同灰色琉璃,比之前更加清晰稳固。空间中央,那轮核心光球……光芒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只有针尖大小的一点微光在极其艰难地明灭、闪烁,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光球内部,那些流转的金色符文也变得极其黯淡,几乎看不见了。
能量!枯竭了!
为了分解那片巨大的废墟,为了救出柱子,她几乎耗尽了空间所有的储备!连核心本源都受到了损伤!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心!空间不能崩溃!这是她和妹妹唯一的依仗!
必须补充能量!立刻!马上!
她的意念如同最虔诚的祈祷,疯狂地呼唤着空间核心,试图沟通那点微弱的星光。
吸收!给我吸收周围的能量!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什么都好!吸收!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那点微弱的星光依旧顽强地闪烁着,却无法从外界汲取到一丝一毫的能量。这个世界的“灵气”似乎极其稀薄,或者……空间目前的层次,根本无法有效捕捉吸收。
怎么办?
怀里的宣德碗?北宋汝窑瓶?它们都蕴含着庞大的能量!但宣德碗是空间急需的“燃料”和定位器,不能轻易动用。汝窑瓶……那细微的裂纹如同心头的刺,再强行抽取,很可能会彻底碎裂!代价太大了!
林晚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屋里。
王金花颈间?空空如也。林招娣那块羊脂白玉空壳,早己失去价值。王大壮被抬走了。秦念……她的目光落在秦念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包袱上。包袱不大,看起来装不了多少东西。里面除了草药,还有什么?会不会有……蕴含能量的东西?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林晚强行掐灭。恩将仇报,非她所愿。而且,秦念绝非易与之辈。
就在林晚心念电转、焦灼万分之际——
嗡!
胸口那点微弱的星光,毫无征兆地再次剧烈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一种奇异“渴求”感的意念波动,猛地从空间核心传递到林晚的意识!
不是指向怀里的古物!
也不是指向秦念的包袱!
而是……指向了灶台!
确切地说,是指向了灶台上那盆……翠绿的麦苗!
林晚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那盆在火光下轻轻摇曳的、生机勃勃的植物!
空间……在渴求……这盆麦苗?
或者说……渴求麦苗里蕴含的……那被空间能量“优化”过的、精纯的生命能量?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林晚混沌的脑海!
反哺!
空间创造、优化了它!现在,在濒临崩溃之际,它要……收回一部分!以维持自身的存在!
这……可行吗?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死死盯着那盆麦苗。那翠绿的叶片,那的根须,那蓬勃的生机……这些都是空间赋予的!现在,为了延续空间,取回一部分……如同借贷?
没有时间犹豫了!空间核心那点微光随时可能熄灭!
林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挣扎着坐起身,在林晓和秦念惊讶的目光中,指向那盆麦苗,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晓晓……把……把那盆麦苗……端过来……”
林晓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照做,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盆沉甸甸的麦苗,端到林晚面前。翠绿的叶片在眼前晃动,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息。
林晚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嫩绿的叶尖。触感鲜活。
她闭上眼。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桥梁,艰难地沟通着胸口那点微弱的星光,下达指令:
空间!以此为引!以此为媒!
汲取!反哺!
嗡——!!!
空间核心那点微弱的星光骤然爆发出最后一丝、也是最强烈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吸力瞬间产生!
盆中那郁郁葱葱的麦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
翠绿的叶片迅速失去了光泽,边缘开始卷曲、枯黄!的根须变得萎靡、干瘪!那股蓬勃的生命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抽走,迅速衰减!整个植株仿佛瞬间走完了生命的历程,变得枯槁、衰败!
而随着麦苗生机的流逝,一股精纯、温和、充满了草木生机的能量,被空间之力引导着,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注入林晚胸口那点微弱的星光之中!
那点星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明亮、稳定!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濒临熄灭的状态!一种微弱的“饱足”感从空间核心传来!
成了!
林晚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下来。虽然头痛依旧,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灵魂被抽空的枯竭感消失了!空间……保住了!
她缓缓睁开眼。
面前,那盆原本生机勃勃的麦苗,此刻己经彻底枯萎!叶片枯黄卷曲,根须萎缩,如同被烈火炙烤过,只残留着一点点微弱的生命气息,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这景象,落在林晓、王金花母女,以及一首沉默观察的秦念眼中,无疑又是一次巨大的震撼!
仙术?神罚?还是……献祭?
林晓小脸煞白,惊恐地看着那盆枯死的麦苗,又看看姐姐平静的脸,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王金花和林招娣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林晚连连磕头:“仙姑饶命!仙姑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不敢了!”她们以为这是林晚对她们之前觊觎粮食的惩罚!
只有秦念,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沉的思索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光芒所取代。她看着那盆枯死的麦苗,又看看林晚苍白的脸,最后,她的目光,极其隐晦地扫了一眼自己脚边的那个旧包袱。
包袱的某个角落,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林晚没有理会她们的恐惧和秦念的审视。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目光投向那扇被木板草草封堵的门洞缝隙。
门外,风雪依旧凄厉。
但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和……铁器碰撞冻土的沉闷声响?
“哐!哐!哐!”
“用力!把这块冻土刨开!”
“李支书说了!这块向阳坡!开出来就是神田!”
“快!加把劲!别偷懒!山神爷看着呢!”
是村民们!
他们在开荒!
在开垦所谓的……“神田”!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空间保住了,能量暂时稳定。
但……“神种”呢?
那盆用来震慑人心、凝聚希望的麦苗……己经枯死了!
七天……
拿什么去兑现那“七日可熟、一株百粒”的神话?!
一股比之前更加沉重的压力,如同冰冷的巨石,轰然压上林晚刚刚喘过气的心头!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念。秦念也正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灶火,深不见底。
而秦念脚边,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包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又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