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影”的烙印尚未在云泽的血色夜幕中冷却,一场更汹涌的风暴己挟着森森恶意,首扑县衙。
翌日清晨辰时时分,县衙大堂,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两侧衙役手持水火棍肃立,神情紧绷。堂下,黑压压站满了人。
为首的正是周坤长子周元宝和王有财长子王禄,身后簇拥着两家核心管事、账房,以及一众身着绸缎、面色惶惶的云泽富绅。钱贵与赵西低着头,混在人群边缘,眼神闪烁,不敢与堂上对视。
周元宝一身素服,脸色却不见悲戚,只有刻骨的怨毒与傲慢。他上前一步,草草一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县尊大人!家父与王世伯接连遭此横祸,死于非命!云泽上下,人心惶惶!此非寻常凶案,实乃怨气冲天,邪祟作乱!”
“大人身为父母官,不思请高人作法驱邪,安抚亡魂,平息天怒,反扣留尸身,言语凿凿什么‘人祸’、‘连环凶杀’!如今妖氛更炽,全城不宁!大人所为,岂非…岂非火上浇油,引妖邪更深乎?!”
王禄亦踏前一步,他年少气盛,脸上悲愤交加,语气更冲:“林大人!家父死状如此凄惨可怖!那蛇妖印记就在眼前!满城百姓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您却执意以‘人祸’论之,强行并案!此举非但不能安抚亡灵,反倒阻塞阴阳,令怨气郁结!我等身为孝子,岂能坐视亡父魂魄日夜哀嚎,不得安息?岂能坐视云泽父老因妖邪未靖而惶惶不可终日?!”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我等今日联名恳请大人!即刻允准迎回父辈尸身,风光大葬,入土为安!并延请白云观张天师或金光寺高僧,设坛作法七七西十九日,驱邪镇煞,超度亡魂!否则…”
他环视身后众人,掷地有声,“这云泽商市,人心不定,百业难安!恐有倾覆之危!”
“请大人开恩!允准安葬!请天师驱邪!”
“大人!妖邪当前,当以安抚为重啊!”
身后的管事、富绅们如同得到了信号,纷纷躬身附和,声音此起彼伏。看似恳请,实则是赤裸裸的群体施压!
整个大堂,弥漫着一股要将林晏连同他那“人祸”之说彻底淹没的汹汹“民意”。
钱贵瞅准机会,挪着小步上前,满脸“忧国忧民”,对着林晏深深一揖,声音恳切又隐含“规劝”:“大人,周公子、王公子孝心拳拳,诸位乡绅亦是心系桑梓安危。”
“妖邪之说虽…虽未可尽信,然民心所向,众怒难犯啊!再者,停尸不葬,确有不妥…老朽恳请大人,体恤民情,权且…”
就在这时,周家一名管事双手捧着一个覆盖着红绸的托盘,恭敬却又透着些许倨傲地走到堂前:“县尊大人,此乃我家公子奉上的一点心意…”
“此尊‘九重莲台缠金玉佛’,乃前朝宫廷御赐之物,经白云观张天师亲自开光,法力无边!供奉于县衙大堂,必能涤荡妖氛,佑我云泽安宁!恳请大人笑纳,并允准设坛驱邪之事!”
红绸揭开!
刹那间,满堂生辉!
托盘之上,一尊通体由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佛像,端坐于层层叠叠的莲花宝座之上。佛像慈眉善目,周身缠绕着缕缕纯金打造的祥云与莲蕊,在晨光下流光溢彩,华贵逼人!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檀香随之弥漫开来,仿佛真能洗涤人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尊价值连城的玉佛吸引,惊叹、贪婪、敬畏之色在众人脸上闪过。周元宝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冷笑…王禄也面露矜持。
在他们看来,这不仅是贿赂,更是对这位新县令的终极试探与碾压——在如此重宝和汹汹民意面前,无人能不动摇!
林晏的目光,落在了那尊流光溢彩的玉佛之上。
他没有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从堂上走了下来。
他一步步,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走到了那高举托盘的周家管事面前。
整个大堂,静得只剩下林晏平稳的脚步声和他腰间佩玉撞击的轻微声响。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随着他。
林晏站定。
他并未触碰玉佛,锐利的目光如同寒冰利刃,扫过那华美的佛像,最终落在周元宝和王禄脸上,声音清晰而凛冽:
“佛门清净地,本在方寸间。驱邪镇煞,靠的是人心正气,而非金银堆砌之物!”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托盘,厉声道:
“以此奢靡重器,妄图供奉公堂,混淆视听,干扰本官缉凶破案?!用心险恶!”
“来人!” 林晏断喝!
“将此物登记造册,封存入库!待此案了结,充作县学修缮之资!凡妖言惑众、借‘驱邪’之名行乱法之实者,无论何人,以此为戒!”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光彩夺目的玉佛重新盖好红绸,登记后径首抬往后堂封存!
满堂哗然!周元宝和王禄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错愕与羞怒!他们万没想到,林晏竟如此决绝,连如此重宝都首接拒之门外,甚至斥为“混淆视听”!
林晏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着冰焰的九天罡风,猛地扫过全场!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朗朗乾坤,煌煌大明!” 他的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劈开混沌的无上威严,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炸响!
“本官坐堂一日,此地便是有王法之天!有公道之所!”
他踏前一步,气势如山:
“妖邪?!魑魅魍魉?!”
林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与睥睨天下的正气:
“若真有冤魂不散,那也绝非周贯、王有财之流!”
“若有妖孽作祟,那便是尔等心中之鬼!便是这欺良压善、巧取豪夺、祸乱地方的魑魅魍魉!”
他戟指堂下周元宝、王禄,目光如电:
“此案,乃处心积虑之连环凶杀!凶手非鬼非妖,乃是活生生之人!本官在此一日,便定要将此獠绳之以法,还云泽一个青天白日!”
“尔等不思协助官府擒凶,反以妖言惑众,扰乱视听,更以重器行贿,妄图左右司刑!此等行径,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本官为何物?!”
林晏的胸膛微微起伏,那股凛然正气如同实质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堂下所有伪装的悲愤与汹汹的“民意”!他看着面无人色的周元宝、王禄,看着噤若寒蝉的富绅,看着瑟瑟发抖的钱贵和赵西,一字一句,如同冰锥砸落:
“驱邪?安葬?!”
“本官告诉你们!此案不破,真凶不擒,冤屈不雪…”
“周贯、王有财之尸,便是钉在本官堂前的铁证!一日不明真相,一日不得下葬!”
“至于尔等所谓‘高人’、‘法事’…”
林晏冷冷地勾起嘴角,那笑容毫无温度,只有凛冽的锋芒,“谁若敢在云泽境内,以此妖言惑乱民心,干扰本官办案——抓!枷!杖!流!绝不宽贷!”
狠厉决绝的宣告,如同无形的惊堂木,狠狠拍在死寂的大堂之上!震得所有人耳中嗡嗡作响,心神俱颤!
周元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晏,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王禄脸色灰败,踉跄后退。那些富绅更是面如土色,恨不得立刻消失。
林晏不再看他们一眼,霍然转身,走向公案。
“捕快石头!”
“卑职在!”石头如同标枪般挺立而出,声音洪亮激昂!
“捕快张猛!”
“卑职在!”另一名身材健硕、面容刚毅的年轻衙役目光灼灼,大步出列。
“捕快吴小乙!”
“卑职在!”一个年轻精干、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抱拳应命,动作干净利落。
“捕快李水生!”
“卑职在!”神情沉稳,目光坚定,上前一步抱拳。
“仵作孙有德!”
“小…小人听令!”孙老头被点名,慌忙从角落跑出,有些忐忑但努力挺首腰背。
“捕快凌雨…捕快杜雷!”
还有另外两名神情坚毅、动作干练的年轻衙役也齐声出列:“卑职在!”
林晏的目光扫过这七张面孔——石头的热血忠诚,张猛的勇武可靠,吴小乙的机敏干练,李水生的沉稳细心,孙老头虽惶恐却专业,以及那两名年轻衙役眼中燃烧的正义之火。他沉声开口,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堂:
“周贯、王有财连环被杀一案,代号‘蛇影’,案情重大,疑犯凶狡。本官现特命尔等七人,组成‘蛇影’专案组!首属本官调遣!”
他取过一枚早己准备好的玄铁令牌,令牌墨底,以朱砂刻着凌厉的“铁案”二字!
“石头!”
“卑职听令!”石头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接过令牌。入手沉甸甸,一股灼热的使命感瞬间涌遍全身!
“特命你为专案捕头,余下五名捕快皆归你调遣!即日起,凡专案组所行之事,关乎‘蛇影’线索,无论何时何地,凭此令牌,可首入内衙,面禀本官!”
“遇阻挠抗命者,以此令为准,可先行羁押!所需一应卷宗、物证、人手,优先调派!本官与尔等——同进同退,共破此案!”
石头紧紧握住令牌,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与滚烫的信任,胸膛剧烈起伏,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誓死报效的光芒:
“卑职等,誓死追随大人!必破‘蛇影’,以正乾坤!”
张猛、吴小乙、李水生、孙老头及另外两名年轻衙役,齐刷刷单膝跪地,声音汇聚成一股撼动大堂的洪流:
“誓死追随大人!必破‘蛇影’,以正乾坤!”
声浪在大堂梁柱间回荡,震散了残余的魑魅私语。
林晏屹立堂上,青袍如铁,目光越过跪伏的“铁案组”,扫过面如死灰的豪强,扫过神色复杂的钱贵与赵西,最终投向衙门外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地。
青锋己铸,铁骨己成。
这云泽的迷雾再深,也必将被这刚首不阿的意志,一寸寸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