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窗,瓦片上凝着的第一滴露水正巧落在小满鼻尖。凉丝丝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喷嚏,低头看见外婆正在菜畦里摘苋菜。紫红的菜叶背面缀满露珠,老人家每掐一把,就有碎钻似的水滴滚落。
"白露身不露。"外婆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红毛衣。那毛衣袖口己经磨出毛边,却洗得格外柔软,带着阳光和樟脑丸混合的气息。小满套上毛衣时,发现腋下多出块补丁——是用水红色的旧秋衣料子补的,针脚细密得像蒲公英的绒毛。
谷仓突然热闹起来。小满跟着外婆去取打谷机,发现梁上燕子窝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串金黄的玉米棒。打谷机的铁齿锈迹斑斑,转动时发出老唱片般的吱呀声。小满分到的任务是踩踏板,每踩一下,谷粒就从稻穗中蹦出来,在帆布上跳成金色的浪花。
正午的阳光变得温柔。外婆搬出小陶瓮,教小满酿醪糟。新米蒸得半熟,摊在竹匾里晾到微温,再拌上酒曲。小满的手指在米粒间翻动,触感像是抚过温暖的沙粒。"要留个窝。"外婆在米堆中央按出个小坑,说是给酒娘呼吸用的。
午后,柳阿婆挎着盖蓝布的竹篮来了。掀开布,竟是红艳艳的山楂!小满帮忙去核,酸汁把指甲都染成了淡粉色。外婆把山楂铺在竹匾里曝晒,说等晒皱了就能做秋梨膏。有只花蝴蝶落在山楂上,翅膀一开一合,像是要把阳光也晒进果肉里。
突然,院门外传来邮差的铃声。这次的信封比往常厚,拆开竟是张车票——妈妈要回来了!日期就定在中秋前一天。外婆把车票压在灶神像下,转身去切苋菜时,小满看见菜刀在砧板上剁出一串欢快的鼓点。
傍晚的风突然捎来桂香。小满循着香气找到院角的桂树,绿叶间己经冒出米粒大的花苞。外婆掐了朵青苞泡茶,说这是"秋信使",闻着能安神。茶汤刚入口时苦涩,咽下去却从鼻腔返出清香,像是把整个初秋都装进了喉咙。
夜里,小满被"沙沙"声惊醒。月光下,外婆正在堂屋糊灯笼。细竹篾扎成的兔子灯蒙上宣纸,老人家用毛笔勾出绒毛纹路。小满帮忙调浆糊时,发现外婆往米浆里掺了勺蜂蜜。"这样灯笼亮得甜。"老人家的银发在月光中像团柔软的云。
白露那天的早饭是醪糟汤圆。外婆把新酿的醪糟煮开,下入芝麻馅的糯米圆子。小满咬破汤圆皮,黑芝麻糊立刻涌出来,烫得她首呵气也不舍得吐。外婆笑着递来凉好的菊花茶:"慢些吃,你妈回来还有更好的。"
上午晒秋时,小满发现桃树下的蚂蚁排起了长队。跟着它们走到墙角,竟发现几丛鸡枞菌!灰白的菌伞上沾着露珠,菌柄粗壮得像小拇指。外婆用菌子煮了锅清汤,只加盐和葱花,鲜得让人舌根发麻。小满捧着碗喝汤时,发现汤面映着的云朵都在跳舞。
午后,外婆搬出珍藏的木模开始打月饼。核桃、瓜子、芝麻在石臼里舂成五仁馅,掺上冰糖和橘皮碎。小满帮忙压模时,发现模具底刻着"花好月圆"西个字——那是外公年轻时亲手雕的。第一个月饼脱模时有些歪扭,外婆却说:"自家吃的,实在最重要。"
雨点突然砸下来,祖孙俩忙着收晒场的干货。小满抱着笸箩跑回堂屋,发现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不知不觉间,那个刚来时只到外婆肩膀的城市女孩,影子己经和老人家的一样高了。外婆把晒半干的山楂收进陶罐,转身时轻轻摸了摸小满的发顶。
雨停后,小满光脚在院子里踩水洼。突然发现墙角的桂树花苞己经泛白,再有两三天就会盛开。她跑去查看妈妈的车票,发现背面有行小字:"带了新西瓜种子回来。"灶台上的老黄历被风吹动,停在"中秋"那页,上面画着个胖乎乎的月亮。
晚饭是苋菜饺子配菌子汤。紫红的菜汁把面皮染成淡粉色,煮熟后像一锅飘着的花瓣。外婆往醋碟里点了滴香油,说是能解苋菜的涩味。小满咬破饺子皮,菜馅里混着的虾皮立刻涌出鲜味,烫得她眼泪汪汪也不停筷。
睡前翻开日历,在白露那天画了滴露珠。窗外,纺织娘的鸣叫变得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即将团圆的好梦。楼下传来外婆整理月饼模子的声响,木器相碰的清脆回荡在月色里。
她摸出枕头下的食谱册,发现"团圆"章节添了新内容:五仁要凑足五福,月饼模要传三代,桂花开时酿的酒最香……墨迹间夹着片桂叶,揉碎后香气能染透指尖。
半夜被桂花香唤醒,发现外婆正在厨房炒糯米。铁锅里的米粒渐渐变成淡黄色,散发出类似阳光的温暖气息。老人家见她来了,往她嘴里塞了把新炒的米花。脆香的米粒在齿间碎裂,甜味顺着牙根往脑门蹿。"给你妈准备的。"外婆的声音混着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她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晨光染白窗纸时,第一炉月饼刚刚出炉。金黄的饼皮上"花好月圆"西个字微微凸起,像是承载着太多期许。小满帮忙往月饼上点红点时,突然有滴朱砂落在"圆"字中央——像颗等待圆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