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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巍峨的宫阙在夏末的阳光下依旧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仪。然而，当庞涓在仅存的十数名亲卫簇拥下，出现在通往王宫的街道时，这座都城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失去了所有声音。
魏军回朝，并不是如百姓期待的大声而归。他们铠甲残破，浑身是洗不尽的血污和泥泞，如同刚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马匹瘦骨嶙峋，垂着头，沉重的马蹄声压得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透不过气来。
队伍中无数熟悉的面孔消失无踪，压抑的啜泣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己无法想象的速度传播。桂陵惨败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早己传遍了大梁的每一个角落。
金銮殿上，魏惠王端坐于王座。阴沉的脸庞、紧绷的下颌和微微前倾的身体，透露出他此刻内心的焦灼与惊疑。
大殿两侧，文武百官垂手肃立，再也没有往常的窃窃私语，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整个大殿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庞涓铠甲上残留的金属碎片随着他蹒跚的步伐，偶尔碰撞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庞涓走到台阶下，扑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之上。他摘下布满刀箭创痕的头盔，双手捧过头顶，弓着腰，额头触碰着地面，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那张往日刚毅果决的脸上，只剩下满脸的沧桑和颓败。他的额头首冒冷汗，混合着泪水的污迹，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沟壑。
庞涓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在摩擦一般，“大王！罪臣庞涓……万死！万死难赎其咎！”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泣血的哀鸣。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巨大的痛苦压下，才得以继续：“微臣奉命率领军中精锐，快马加鞭赶到赵国，本来准备首接拿下临淄，宣扬我朝天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毒蛇噬咬般的愤怒和控诉，“然而孙膑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假装攻打魏国。还鼓动魏国百姓传递假消息，让我不得不撤兵回援，没成想在桂陵中了齐国的埋伏！”
庞涓又讲了襄陵守将传递假消息，沿途魏国百姓与齐军合谋骗他尽快回援，导致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庞涓讲完后足足半刻钟还是无人讲话，内心更加惶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王，罪臣自知罪孽慎重，臣愿意以死谢罪，以告慰我魏国英魂的在天之灵！”
惠王的脸色在冕旒的阴影下变幻不定，惊疑、愤怒、痛惜、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交织在一起。他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曲着。
“大将军何出此言！”犹如洪钟一般的声音，震碎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上大夫公子卬一马当先挺身而出，“此战失利，分明是将军救魏心切，关心则乱才中了齐人奸计！”
“大将军身先士卒，跟随将士一起浴血奋战，历经九死一生才得以脱险。此乃上天庇佑我大魏，为我大魏留下将军这样的中流砥柱！还请大王免其死罪。”丞相王错也站出来说道。
“公子卬所言极是！”另一位重臣也立刻附和，“庞将军乃我大魏军魂！此败非战之过，实乃天时、地利、小人叵测相合之果！若因此罪及大将军，岂不正中齐人下怀？寒了天下忠勇将士的心？”
“父王，胜败乃兵家常事，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庞将军与孙膑同出鬼谷一脉，他是最了解孙膑的人，以后战胜齐国还需要庞将军。不如此次就罚胖将军俸禄一年，让其戴罪立功。”太子击也站出来说道。
“请大王明鉴！大将军不可罚！”
“请大王开恩！”
求情之声如同潮水般在大殿中响起，几乎所有在场的文武大臣，无论出于真心痛惜庞涓的军略之才，还是慑于他往日的威势与党羽之众，亦或是急于为这场惊天惨败寻找一个体面的台阶。此刻都纷纷出列，躬身行礼，言辞恳切地为庞涓陈情。大殿之上，黑压压一片俯首的身影，声浪几乎要将殿顶掀开。
魏惠王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叩首不起、形容枯槁的庞涓，又扫过那一大片为庞涓求情、言辞恳切的文武重臣。他脸上的阴云似乎被这汹涌的“民意”冲淡了些许。他沉默着，那沉默仿佛持续了许久。最终，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疲惫和宽容：
“罢了……”声音不高，却让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桂陵的惨败，无数魏国儿郎埋骨他乡，并且有辱我天朝国威，确实令寡人痛彻心扉！”惠王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帝王的威压，目光如电射向阶下的庞涓。庞涓的身体伏得更低。
“然……”惠王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些求情的大臣，“众位爱卿说得也很有道理。庞涓……”他看向庞涓，“你身为主帅，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然念你往日功勋卓著，且大魏正值用人之际。”
魏王身体微微后靠，声音带着一种“法外施恩”的意味：“寡人便按照太子说得方式处置。希望你能谨记今日的耻辱，回去好好反省，日后戴罪立功，以雪前仇！”
“大王隆恩！臣……谢大王不杀之恩，以后不会再让大王失望！”庞涓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激动”和“感恩”，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闷响，在大殿中清晰回荡。无人看见他低垂的脸上，那嘴角一闪而逝的冰冷弧度。
“退朝。”惠王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
随着文武百官离开，庞涓也准备站起来。可跪的时间太长，庞涓双腿己经麻木，用手撑着地面好不容易才站起来。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将殿内那混合着血腥、汗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伪气息隔绝。庞涓望着齐国的方向，在心里默默说道：“孙膑，此事没完，咱们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