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向

“沙沙~”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方启明和石海都循声望去。只见隔壁办公室的门开着一条缝，灯光从里面流泻出来。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拿着快一人高的竹扫帚，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扫着地面的灰尘。她穿着件半旧的浅蓝色外套，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露出白皙的后颈。动作很轻，却很认真。

“小禾？”王富贵显然认识，脸上又堆起那副惯常的笑容，带着点长辈式的熟稔，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你怎么跑到村里来了？”

正在扫地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随即敏捷地转过身。是个年轻的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秀，皮肤是山里人特有的白皙，鼻尖上似乎沾了点灰尘，一双眼睛很大，黑白分明，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她手里还抓着竹扫帚，看到门口站着的三人，尤其是陌生的方启明和石海，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排细小的贝齿。

“王叔，”她的声音清脆，目光飞快地在方启明和石海身上扫过，“你……怎么在村子里？”

“诶呀，我调到这个村子干村长了哇！你不是读大学去了吗？咋又回来了？放假了？”

王富贵连珠炮似的疑问让苏禾有点缓不过气来，她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憋了半天，就冒出一句：“我……我毕业分配过来了，刚跟李副村长报到。”

“哎呀，你看看！咱们大学生就是觉悟高！学业有成还知道回来建设乡村。”王富贵笑呵呵地走过去，语气亲昵，“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两位同志！”他指着方启明，“这位是省里派来的方启明专家，以后就是咱们‘生态资源部’的负责人！”又指向石海，“这位是石海同志，县里派下来的乡村振兴专干，也是今天刚到！以后都是咱们竹溪乡的生力军！”

“方专家好！石专干好！”苏禾连忙微微躬身，礼貌地问好，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属于新人的拘谨，“我叫苏禾，就……就是咱们石岭县本地人，今年刚大学毕业，也是刚来报到。”她的目光在扫过方启明时，带着点对“省里专家”本能的仰视，而当她看向石海那身旧夹克和沉静如山的侧影时，则多了几分朴实的好奇。

王富贵很满意这“人才济济”的场面，胖手一挥：“小禾啊，你来得正好！以后你就在方专家这个生态资源部，给方专家当助手！多学习！多帮忙！”

苏禾的眼睛亮了一下，立刻点头：“好的，王叔！我一定好好学！”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似乎对这个安排感到兴奋。

方启明对苏禾温和地笑了笑：“别客气，叫我启明就行。以后工作还要多麻烦你。”他注意到这姑娘身上有种未经世故的纯净和认真。

石海也朝苏禾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依旧是那副沉默的样子。他的目光却越过苏禾，落在办公室的那扇窗户上——窗玻璃被擦得锃亮，清晰地映出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雾气，以及远处村口篮球场上那圈在昏黄路灯下依然刺目的鲜红色塑胶边线。

王富贵没在意这些细节，他此刻的心思全在如何让这几位“新血”尽快发挥作用上。他转向方启明，脸上的笑容热切依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方同志，您看，人也齐了，地方也有了，咱们竹溪乡这盘生态发展的棋，该怎么落子？您可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总得有个方向吧？茶油？山货加工？还是……”他搓着手，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方启明能感觉到王富贵那灼灼目光的分量，也察觉到旁边石海沉默中投来的注视，还有苏禾那双清澈眼睛里无声的询问。他下意识地伸手，指尖再次拂过办公桌上那盆绿萝厚实油亮的叶片——那触感，冰凉，硬挺，带着塑料制品特有的虚假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那新家具和涂料的味道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饭馆的油腻气息。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和翻涌的浓雾，缓缓开口：“王村长，石海同志，小禾，”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方向……需要先看清脚下的路。我包里有些初步的调研材料，关于竹溪乡的山林、水文、气候特点，还有传统的种植、采集情况。但那些只是纸上的东西。”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我想，明天开始，能不能麻烦小禾带路，咱们一起……”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雾气弥漫的群山轮廓，“进山看看？真正的竹溪乡，应该在那些山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