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残局,像一场喧嚣过后冷却的灰。
车队驶入黑夜。
车窗外流光飞逝,车内死寂。
裴行舟靠在后座,紧闭双眼,眉头因剧痛而紧紧蹙起。
那张刚刚还在晚宴上震慑全场的脸,此刻白得像纸。额角沁出的冷汗,很快浸湿了鬓角。
叶旒伸出手。
指尖刚触碰到他的皮肤,就被那滚烫的温度骇得心脏一缩。
他发烧了。
刚刚那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被这盆冰水瞬间浇灭。她脑中只剩下一句毒蛇般的低语。
“它不过是……别人养的一条狗。”
真正的敌人,在更深的黑暗里,对着他们露出了獠牙。
裴家大宅灯火通明。
家庭医生行色匆匆,空气里是消毒水与紧张混合的味道。
“强行透支身体,新伤旧创并发引发了高烧,必须马上物理降温!”
医生的每个字,都像锤子,一下下敲在叶旒紧绷的神经上。
客厅里,助理小张神色慌张地捧着一个黑色包裹冲了进来。
“夫人,刚刚收到的国际快递,没有寄件人信息。”
包裹的收件人那一栏,只印着一个冰冷的词。
【Hummingbird】
蜂鸟。
叶旒的心脏停跳一秒。她接过那个轻飘飘的、仿佛装着一个嘲弄的包裹,径首走向书房。
“砰。”
门被关上。
她用手术刀划开胶带。里面没有炸弹,没有威胁信。
只有一本制作精美的、厚重的相册。
叶旒戴上医用手套,她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她翻开第一页。
照片上,是扎着羊角辫的自己,趴在小学课桌上,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
第二页,初中运动会,她冲过终点线的瞬间。
第三页,大学实验室里,她穿着白大褂,皱眉看着显微镜的侧脸。
……
拍摄角度刁钻、隐秘,甚至有一张,像是从她卧室窗外拍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大脑,她胃里一阵翻滚,几乎要作呕。那是一种被毒蛇缠绕全身、被当作玩物窥伺的、生理性的恶寒。
紧接着,那股寒意被滔天的怒火烧成了灰烬。
她机械地,一页一页,翻到最后。
最后一页,是一张刚刚拍下的照片。
ICU病房外的走廊,她穿着那身黑裙,脱力地靠墙滑坐,将脸埋进膝盖。
照片下方,用鲜红的、仿佛还在滴血的墨水,写着一行优雅的英文。
“Hummingbird, your wings are very beautiful.”
蜂鸟,你的翅膀,很漂亮。
叶旒拿起自己的军用平板,拨通一个加密号码。
“泥鳅。”
“老板娘!我在!”
“给你五分钟。我要这个包裹,从寄件人到我手上的完整物流路径。”叶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动用‘天际’的超算,入侵全球物流系统。我要看到它经过的每一个仓库,每一个人的手。”
“收到!”
挂断电话,叶旒的指尖在平板上飞速操作。她的愤怒,没有化为眼泪,而是化作了一行行冰冷的代码指令。
她调出了裴行舟脊椎旧伤的所有原始数据,将那块弹片的光谱分析图放大。图谱上,一个一首无法被解释的微弱波峰,此刻看来如此刺眼。
她将这个波峰数据,输入超算,与她从普罗米修斯服务器里截获的、一个被标记为【湿活】的刺杀合同进行交叉比对。
巨大的液晶墙上,数据流疯狂滚动。
突然,屏幕上两个词同时亮起了红色警报,一条血红色的线条,将它们连接在了一起。
【特殊稀有元素合金】
【地狱犬】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沾满血腥的铁链。米勒,顾家,地狱犬……那个隐藏在水面下的庞大阴影,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轮廓。
裴行舟在战场上的受伤,不是意外。
是一场蓄谋己久的,精准谋杀。
书房的门被推开。
裴正柏和罗小蓉走了进来,他们是被书房里巨大的液晶墙和疯狂滚动的数据惊动的。
当他们看清屏幕上那张属于叶旒童年的照片,和另一边“地狱犬”佣兵团的血腥资料时,两人脸色剧变。
“旒旒……”罗小蓉的声音透着惊骇与心疼。
裴正柏的脸色铁青:“这是……冲着你来的?”
“不,”叶旒没有回头,目光依然锁定着屏幕,“是冲着我们。”
罗小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透着疲惫:“情况很糟,网上舆论爆了,我们的‘卫国者荣耀基金’被有心人带节奏,定性成了洗钱工具。”
裴正柏接话,声音沉重:“几个愿意出来作证的关键线人,也全部失联了。”
仿佛嫌这绝境还不够彻底,叶旒的平板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是泥鳅。她按下了免提。
“老板娘……查到了,但……我们惹上鬼了。”泥鳅的声音第一次没了那份玩世不恭,只剩下凝重,“包裹的上一站,是内瓦。它从一个不受任何海关检查的……外交邮袋里发出来的。物理隔绝,线索到这里,彻底断了。”
书房内,陷入死寂。
舆论封杀,证人消失,线索被外交豁免权斩断。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从西面八方收紧。
叶旒看着屏幕上,自己那张扎着羊角辫、笑得无忧无虑的脸。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那冰冷的影像。
然后,她转身,看向因她的发现和接踵而至的绝境而陷入震惊的裴正柏和罗小蓉。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被点燃的、沸腾的杀意。
拨通小张的电话。
“把‘鬼影’项目的全部数据调给我。对,就是那个因为能耗和稳定性问题被行舟叫停的项目。”
电话那头的小张有些为难。“夫人,‘鬼影’项目极其不稳定,上次测试还炸了一台超算……”
叶旒:“我只要核心算法,我亲自来改。我需要一面盾。”
“是。”
她拿起桌上那本厚重的相册。
“呵!他们以为,把鸟的一生都拍下来,放进一个笼子。”
“啪!”
她将相册重重合上,发出清脆的、决绝的响声。
“鸟,就该害怕。”
“他们错了。”
“他们只是……让我闻到了猎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