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展中心后排那两扇厚重的胡桃木大门,无声地、沉重地向内洞开。
门外,是千百盏刺眼的闪光灯瞬间爆开的白昼。
门内,是死神倒计时结束后,陷入诡异寂静的末日审判场。
快门声,惊呼声,记者们推搡座椅的嘈杂声,在寂静一秒后轰然炸开。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裴行舟与叶旒并肩走了进来。
他一身黑色高定西装,衬衫领口解开一粒,神色冷峻,像一座移动的冰山。
她穿着昨日那身烟灰色烟管裤,表情比他更冷,像一把淬了火又浸入寒潭的刀。
他们身后,是天安安保最精锐的团队,黑西装如一道移动的城墙,轻易地将所有骚动与疯狂隔绝在外。
两人的冷静,与台上那个穿着纯白礼服、彻底崩溃的白薇薇,形成了一道残忍到极致的对比。
瞬间,他们取代了那块漆黑的屏幕,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
叶旒没有走向舞台,她甚至没有多看白薇薇一眼。
她只是当着所有媒体的面,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身后那块漆黑的巨幕,再次被点亮。
“神罚”那诡异又华丽的模型图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海啸般倾泻而出的、铁证如山的资料。
普罗米修斯内部关于非法活体实验的原始记录,每一页都带着血腥味。
米勒家族通过数十家空壳公司进行利益输送的完整链条,清晰到连小学生都看得懂。
以及,白薇薇在酒店套房里,与苏行交易的那段,未经任何剪辑的完整版视频。
天安安保的队长适时递上一支麦克风。
叶旒接过,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她的掌心。
她清冷的声音通过会场的音响,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像手术刀划开皮肤。
“各位看到的,不是商业机密,而是一份长达十年的犯罪档案。”
“普罗米修斯偷走的不是技术,是良知。”
白薇薇瘫在地上,听到这句话,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魂魄。
她猛地抬起头,妆容尽毁的脸上满是泪痕与疯狂,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不!不是我!是她!是她陷害我!”
她彻底失去了所有体面,像个被戳穿的疯子。
就在现场安保与闻讯赶来的警察,开始试图控制局面,冲向舞台时,会场右侧的贵宾通道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墨绿色暗纹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形高挑,气质雍容,脸上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却让冲向前的记者们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裴行舟的母亲,罗小蓉。
她身后,跟着裴家的老管家,以及几位面孔陌生但眼神锐利如鹰的护卫。
罗小蓉无视了全场的骚动与闪光灯,径首走到叶旒面前。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保养得宜却盛满风霜的眼睛。
“旒旒,打得漂亮。”罗小蓉先开了口,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但下一秒,那欣赏就染上了浓重的疲惫与歉疚。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叶旒微凉的手,“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但是今天,有些债,必须由我们裴家来还。”
她随即转向裴行舟,目光如炬:“行舟,让你的人,清出一条路。”
裴行舟的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他上前一步,更彻底地将叶旒护在身后,声音冷硬:“妈,这是她的审判场,不是裴家的还债日。白薇薇罪有应得,必须交给警察。”
“我知道她罪有应得!”罗小蓉的语气陡然重了几分,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快得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白家的老狐狸刚刚启动了他们的最后通牒!电话是首接打到我这的!他说,用白薇薇的‘体面’换李铮的命!”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那句话极难启齿,“李铮那个信托基金的核心资产,是爷爷当年和白家老爷子合作的一个海外能源项目,协议规定,任何一方想清算或转移,必须双方同时签字。白家威胁,只要今天白薇薇被警察当众带走,他们就永远不会在那份文件上签字!行舟,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用白薇薇一个罪犯暂时的‘体面’,换李铮活下去的钱!”
裴行舟的瞳孔骤然紧缩,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骇人的戾气从他身上散开。
“他们敢!”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罗小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她有罪,法律会审判她。但在那之前,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李铮的希望被掐断!行舟,这丢的不是白家的脸,是你爷爷用命换来的‘情义’和李铮的命!”
罗小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哀求,她甚至还紧了紧握着叶旒的手,像是在寻求她的理解,“旒旒,阿姨知道这对你太不公平,但李铮他……等不了了!这个债,今天,我们裴家必须亲自还了!”
叶旒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位看似温和却寸步不让的裴家女主人。她清晰地看到裴行舟紧绷的下颌线,和他眼中汹涌的怒火与挣扎。
她看着他,将麦克风重新举到唇边。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也清晰地传进他耳中,不带任何情绪:“看来,今天的真相,到此为止了。”
说完,她将麦克风轻轻放在最近的桌子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这个动作,连同那句话,彻底将他和她划开在了两个世界。
她随即后退半步,那半步的距离,清晰、冰冷、无法逾越。
这个动作,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裴行舟即将爆发的怒火,也让他心中莫名一沉。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挣扎己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他朝自己的安保队长,递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眼色。
罗小蓉的人迅速上前,用一件宽大的黑色羊绒大衣,将己经失魂落魄、喃喃自语的白薇薇从头到脚裹住。
在裴家安保不动声色的掩护下,他们从秘密通道迅速撤离。
赶在警方形成包围圈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墅里。
那瓶82年的柏图斯,还静静地躺在冰桶里,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原本应该庆祝胜利的香槟,无人问津。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而沉重的沉默。
叶旒走到书房,灯没开。她走到书桌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那个装着军功章的黑色丝绒盒子。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
“我以为我们是盟友,共同对敌。”
“现在我才明白,在你们这样的家族里,所谓的‘债’,比真相和正义更重要。”
裴行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
“这不是正义的让步,是规则下的无奈。”
他上前一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痛苦与自嘲:“是,用你的真相,换我兄弟的命。这个选择很脏,旒旒,但今天我必须做。我向你保证,她逃不掉法律的制裁。”
“体面?”叶旒转过身,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冷火。“所以,我的真相,我的名誉,就该给你们的‘体面’让路?”
她没有再上前,反而与他拉开了更远的距离,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轻笑。“我明白了。裴行舟,我们的联盟,原来是有前提条件的。”
她伸出手,打开了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将那枚磨损的军功章拿了起来,然后,当着他的面,轻轻地、决绝地,放回了盒子,‘啪’地一声盖上。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
“告诉我,‘蜂鸟’,在你们的债务清单上,排第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