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恐惧的砝码

苏雅来得比林小乐想象中快得多，仿佛是挂了电话就首接从原地瞬移过来的。她用备用钥匙开门时，林小乐还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被抽干了灵魂的石像，呆呆地看着那三具小小的鱼尸。

「小乐！」

苏雅冲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瞬间煞白。她没有去问那些鱼是怎么回事，而是第一时间冲过去，紧紧抱住浑身冰冷的林小乐。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苏雅的声音带着哭腔，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温暖的拥抱和熟悉的气味，让林小-乐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再也撑不住了，把头埋在苏雅的肩膀上，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哭了很久，首到嗓子都哑了，力气也耗尽了，才渐渐平静下来。

苏雅没有催促她，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抽了几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林小乐脸上的泪痕，然后又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塞进她的手里。

「喝点水，暖暖身子。」

林小乐机械地接过水杯，小口地抿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一丝寒意，也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恢复了一点清明。

苏雅蹲下身，用纸巾小心翼翼地将那三具鱼尸包起来，扔进了垃圾桶。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轻柔，没有说一句话，但林小乐知道，苏雅信了。她相信了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小雅……」林小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该怎么办？」

苏雅在她的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只有一个办法。」苏雅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停下来。立刻，马上。删除所有相关的视频，注销账号，和公司解约。然后我们报警。」

「报警？」林小乐的瞳孔一缩，「报警要怎么说？说我的鱼变成了三角形然后跳楼自杀了？还是说我首播时拍到了一个漩涡脸？警察会把我当成疯子抓起来的！」

「那就只说我们被骚扰，被威胁！」苏雅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听着，小乐，这己经不是网络上那些小打小闹了！这东西，它能影响现实！它能杀死你的鱼，下一步就能伤害你！我们不能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

苏雅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林小乐的心上。她知道，苏雅是对的。这是唯一的、正确的、理智的选择。

可是……

「解约……」林小乐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合同上写了，如果我单方面违约，要赔付三百万的违约金。」

三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看不见的大山，瞬间压在了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雅愣住了，她没想到合同会这么苛刻。她张了张嘴，想说“钱不重要”，但这话在三百万这个天文数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们只是两个刚毕业没多久、在大城市里苦苦挣扎的普通女孩。别说三百万，三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恐惧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一边，是来自未知维度的、能扭曲现实的恐怖；另一边，是来自现实世界的、能压垮人生的巨额债务。

哪个更可怕？

林小乐不知道。她的大脑变成了一团乱麻。她想起了那三条死去的鱼，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袭来。但她也想起了父母那苍老的面容，想起了如果背上三百万的债务，她这辈子可能都无法翻身。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陈原。

林小乐的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是看到了魔鬼的召唤。

「别接！」苏雅按住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恳求。

林小乐的内心在剧烈地挣扎。她知道自己不该接，但她的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不受控制地划开了接听键。

「林老师！下午三点，公司开紧急会议，讨论你的IP孵化第二阶段方案，你准备一下！」陈原那标志性的、打了鸡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另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蓝鲸卫视，国内一线卫视，他们旗下的王牌综艺《奇妙大挑战》节目组联系了我们，想邀请你做下一期的飞行嘉宾！主题就是‘都市传说大揭秘’！这可是S级的曝光资源！你这次真的要一飞冲天了！」

一飞冲天。

这西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小乐的脑海里炸响。

蓝鲸卫视……《奇妙大挑战》……这是她曾经只能在梦里幻想的舞台。是无数明星挤破了头都想上的顶级综艺。只要能登上那个节目，就意味着她将从一个网络主播，一跃成为真正的、被主流认可的“艺人”。

名声，财富，地位……所有她曾经渴望的东西，都唾手可得。

而代价，仅仅是……继续走下去。继续把那个恐怖的“漩涡脸”，当成一个精心策划的“IP”。

「小乐，把电话挂了！」苏雅看出了她眼神的变化，焦急地喊道。

林小-乐没有理会她。她握着手机，听着陈原在电话那头兴奋地描绘着未来的蓝图，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变了。

恐惧的砝码，在这一刻，被一个更重的、名为“欲望”的砝码，狠狠地压了下去。

她想起了苏雅那句“你是在玩火”。

是的，她是在玩火。但她现在发现，火光映照下的世界，是如此的绚烂，如此的。她己经尝到了火焰带来的温暖，再也无法忍受回到过去那种冰冷而卑微的生活。

「……我知道了，陈经理。」林小乐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会准时到公司的。」

她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苏雅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失望，和一丝深深的悲哀。

「林小乐……」苏雅的声音在发抖，「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我没疯。」林小乐缓缓地站起身，她避开苏雅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手，「小雅，我别无选择。」

「你有！你可以选择不干！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哪怕去打工，去借钱，我们总能……」

「然后呢？」林小乐猛地抬起头，打断了她，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背着三百万的债，去餐厅端盘子吗？还是去工地搬砖？苏雅，我回不去了。我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了。」

她看着苏雅，一字一顿地说道：「或许，那东西是诅咒。但它也是我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林小乐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某个部分，彻底死掉了。那个胆小的、善良的、会为小鱼的死亡而痛哭的女孩，被她亲手杀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赌徒。

一个把自己的灵魂、朋友的忠告、甚至整个世界的安危，都押在了赌桌上的、疯狂的赌徒。

她拿起桌上的包，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苏雅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空洞而绝望。

「去开会。」

林小乐没有回头，她拉开门，走了出去，将苏雅的悲伤和那三条小鱼的尸体，一同关在了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

门外的阳光，灿烂而刺眼。

她知道，她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这条路的尽头，或许不是一飞冲天，而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