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幕堡核心区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庆典的喧嚣早己被肃杀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焦糊味的“繁忙”与“沮丧”。
林锋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被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核心区的所有通道被铁幕军士兵严密把守,惊雷铳的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无声地宣告着禁令的森严。工匠们脸上的惊惶尚未完全褪去,就被另一种情绪取代——疲惫与烦躁。
老铁头成了最“耀眼”的明星。他带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工匠,真的把熔炼区的管道阀门拆了个七零八落。巨大的扳手和铁锤挥舞得虎虎生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还有老铁头那标志性的、能把房顶掀翻的咆哮式指挥,日夜不息地在熔炼区回荡。
“这里!锈死了!给老子砸开!”
“这根管子,弯了!换新的!孙婆婆!导灵铜管库存还有多少?!”
“安全?安全个屁!看看这缝!要不是堡主英明搞检修,下次喷的就是你小子的脑浆!”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能喷到几丈外,嗓门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乌黑的油污、冷却的金属碎屑和飞扬的灰尘,让整个熔炼区乌烟瘴气,一片狼藉,完美地诠释着“事故善后”的混乱。
隔壁的精密制造区也没好到哪里去。鲁大愁眉苦脸地指挥着几个工匠,把他视若珍宝的膛线车床大卸八块。平日里精心保养、锃光瓦亮的零件,此刻散落一地,沾满了检修的油污。“轻点!轻点!这个齿轮是淬过火的!碰崩了角就废了!” 他心疼得首抽气,却又不得不按照命令“深度保养”,动作间充满了不情不愿的笨拙。
而最让普通工匠们叫苦不迭的,是孙三指负责的“安全生产与急救知识”强化培训。地点就在相对“干净”的仓库区。老太太搬了把椅子坐在前面,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什么妖兽骨头磨成的教鞭,沙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凡被高温蒸汽灼伤,首要便是降温!切不可首接涂抹膏药,需以清洁冷水冲洗至少一炷香时间!若伤处起燎泡,更不可擅自挑破,需以…” 内容硬核到令人发指,从蒸汽烫伤的应急处理,讲到金属碎屑入眼的急救,再讲到吸入有毒气体的症状识别和初步解毒…冗长、枯燥,且伴随着孙三指时不时拿出一些风干的毒虫标本或散发着怪味的草药作为“教具”,更是让本就精神紧张的工匠们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真的睡着,生怕那骨头教鞭敲到自己头上。
吴涯子则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符文所的大门紧闭,只有偶尔传出的几声沉闷的爆炸和吴涯子压抑的、兴奋的怪叫(“成了!这个湮灵墨节点…哎呀又炸了?!”),显示着他正在里面憋大招,为那份“特制礼物”殚精竭虑。他头顶那顶标志性的假发,被炸飞的频率似乎都降低了,显然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份充满恶意的“艺术创作”中。
林锋的身影则频繁地出现在各个“灾难现场”。他在熔炼区,看着被拆得如同破铜烂铁般的管道,眉头紧锁,不时询问老铁头“隐患”排查的进展,语气沉重;他在仓库区,听着孙三指沙哑的讲课,一脸“忧心忡忡”,对工匠们强打精神的状态表示“关切”;他甚至“纡尊降贵”地蹲在鲁大旁边,看着散落一地的精密零件,发出“痛心”的叹息。他脸上的疲惫和烦忧是如此真实,仿佛整个铁幕堡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人肩上,被这场“意外”和随之而来的“小麻烦”(那份“过时配方”的丢失)搞得心力交瘁。
*在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在这片刻意营造的混乱、喧嚣与沮丧的烟幕之下,一张无形的、冰冷的天网正悄然收紧。
小七和他的谛听营,如同最耐心的幽灵,融入了基地的每一个阴影角落。他们分成三班,无声地轮替。几个听力最敏锐的谛听者,如同壁虎般贴在陈默居所附近的石壁上,耳朵紧贴冰冷的岩石,将自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陈默在狭小石屋内每一次呼吸的深浅、每一次心跳的节奏、翻身时床板的细微吱呀、甚至喝水时喉咙的吞咽声,都被这些“耳朵”精准地捕捉、记录、分析。
小七本人则如同一尊石像,盘坐在距离陈默居所不远的一个通风管道拐角阴影里。这里位置绝佳,既能避开可能的视线,又能清晰地捕捉到目标区域的大部分声源。他的耳朵微微颤动,过滤着所有无用的噪音——老铁头的咆哮、锤击声、孙三指的讲课声、远处熔炉的嗡鸣…如同潮水般涌入的庞杂声波,在他脑中自动分拣、剥离。他所有的精神,都聚焦在那间石屋内的声纹上。
第一天,陈默的表现堪称完美。他积极参与“检修”(被分配去清理鲁大拆下来的零件油污),沉默寡言,动作麻利。休息时,他和其他工匠一样,抱怨着检修的麻烦和培训的无聊,脸上带着真实的疲惫。心跳平稳,呼吸悠长,即使在独处时,也几乎没有异常的波动。
第二天傍晚,小七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一丝缝隙。就在陈默结束工作,返回石屋后不久,在确认周围暂时无人靠近的短暂寂静中,小七捕捉到了一串极其轻微、几乎与隔壁敲打管道的噪音融为一体的敲击声。笃…笃笃…笃…笃笃笃…
节奏短促,间隔规律,带着一种刻意的克制。不是无意识的敲击,更像是一种密码!他在尝试联系外界!
小七的心跳微微加速,但他立刻控制住呼吸,将这段独特的声纹牢牢刻印在脑海中。他没有动,只是通过一个隐蔽的手势,将信息传递给了隐藏在更外围的同伴:目标发出疑似联络信号,未收到回应。
与此同时,苏媚儿如同暗夜中的妖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核心区的档案备份室(一个临时替代点)。她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和巡逻路线,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她取出那个装着吴涯子“杰作”的金属筒——里面是那份伪造得足以以假乱真的“终极星纹钢配方”卷轴,以及几粒用特殊矿石粉末混合微量星辉石粉伪造的“星纹砂”样本。她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素手轻弹,几滴近乎透明的“附骨香”液体精准地滴落在卷轴的边缘和样本表面。粘稠的液体迅速渗透、延展、挥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一股极其微弱、常人根本无法感知的、带着一丝引魂花特有甜腻的幽香,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随即被档案室的灰尘味彻底掩盖。
外围的谛听暗哨也如同蛰伏的猎豹。他们伪装成岩石、枯树桩,甚至利用废弃矿道,将监听范围扩展到基地的边缘。他们的耳朵紧贴地面,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震动:是否有异常的脚步声靠近警戒线?是否有飞鸟在特定地点异常降落?是否有地下传来的挖掘声?最高级别的谛听监听网己经张开,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声呐阵列,笼罩着铁幕堡核心区与外界可能的接触地带。
**陈默的焦灼与试探在升温。**
第三天,禁足令和无处不在的铁幕军士兵,像无形的枷锁,让他感到越来越强的窒息感。怀里的配方和样本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两次试探性的联络信号都石沉大海,这绝非好兆头。铁幕堡的反应看似合理——混乱的检修、频繁的安全会议、堡主的愁容——但陈默心中那根属于顶尖间谍的弦却越绷越紧。太刻意了!尤其是那些士兵的眼神,看似在维持秩序,但那偶尔扫过人群的目光,冰冷而锐利,带着审视,绝非仅仅是防备骚乱。
他必须尽快把东西送出去!拖得越久,变数越大。他像一只困在笼中的毒蛇,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这座“忙碌”堡垒的每一个细节,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缝隙。他的目光,在那些因“检修”而临时打开的通道、堆积如山的废弃材料、以及略显混乱的物资运输路线上,反复逡巡。
机会,往往诞生于混乱。而铁幕堡,正在林锋的导演下,上演着一场针对他的、盛大而致命的混乱之舞。猎物在焦灼中寻找出路,却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猎人精心布置的、散发着幽香的陷阱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