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浓稠如墨的夜幕笼罩着断崖,细密的雨丝斜斜地飘落,在地面上砸出无数细小的涟漪。赵铁柱抹了把脸上混着雨水和汗水的浊液,指节因长时间攥着匕首而泛着青白。正面突围的枪声己沉寂半小时,日军碉堡的探照灯仍在头顶来回扫动,惨白的光束穿透雨幕,如同死神巡视的目光。
“这样硬拼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赵铁柱压低声音,喉结在黑暗中滚动,“得另寻出路。”他回头看向身后西人,林薇的步枪在雨幕里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老炮腰间的手榴弹袋随着动作沙沙作响,十六岁的泥鳅缩着脖子跟在最后,鼻尖还沾着逃跑时蹭到的草屑,眼睛里满是惊恐与不安。
林薇把淋湿的头发别到耳后,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可这断崖几乎垂首,根本没有攀爬的地方。”
“跟我来。”赵铁柱转身,贴着断崖根部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脚下的青苔滑得瘆人,好几次他的草鞋都险些打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年前,还是少年的他曾追着一头受伤的野猪来过这里,那时灌木后的山洞被藤蔓封得严严实实,洞口还弥漫着野兽的腥臊气息。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眼前的景象与记忆重叠,只是原本茂密的藤蔓像是被利刃割断,露出漆黑的洞口,一股浓烈的腐臭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这是......”林薇刚开口,就被赵铁柱迅速捂住嘴。他凑近她耳畔,呼出的热气在冷雨中凝成白雾:“野猪洞。当年我爹说洞里有野兽,但现在这味道......不对劲。”
泥鳅突然指着洞内,声音颤抖得厉害:“有、有光!”众人瞬间举枪,却见几簇幽绿的磷火在洞壁上明灭,映得满地骸骨泛着青白,仿佛置身于阴森的鬼蜮。林薇蹲下身,指尖擦过鹿骨上的齿痕,眉头紧锁:“至少死了三个月,不是近期的。”
“我、我去前面看看。”泥鳅突然自告奋勇,声音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他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往前挪,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在洞内回荡:“有……有人!”
赵铁柱箭步冲上前,马灯的光晕在洞内摇晃,照亮了眼前骇人的一幕:一具穿着八路军灰布军装的尸体蜷缩在钟乳石后。匕首深深没入胸口,凝固的血痂沿着衣襟蜿蜒,在泥泞里拖出长长的暗红色痕迹,己然发黑。
林薇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蹲下身,手微微颤抖着掀开尸体衣角,借着月光看清领口暗纹,瞳孔猛地收缩:“是‘老槐树’!他本该在县城联络站负责情报传递,怎么会在这里......”“老槐树”这个代号,在根据地无人不知,他凭借出色的伪装和高超的情报收集能力,多次为部队传递关键信息。
赵铁柱蹲下身,发现尸体右手紧攥成拳,指缝里渗出几缕灰烬。当他掰开僵硬的手指时,半张烧焦的纸片飘落,上面残存的日文字母和“影”字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老炮突然从洞壁裂缝里抠出一团黑色粉末,凑到鼻尖嗅了嗅,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硝化棉混磷粉,小鬼子做燃烧弹的玩意儿!怎么会在这儿?”
洞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林薇的指尖抚过尸体伤口,声音发颤:“匕首是日军制式,但伤口角度......是从下往上捅的。老赵,你看——”她抬起尸体左手,指甲缝里嵌着的黑灰在马灯下闪烁,“这种燃料只在兵工厂用过,老槐树去兵工厂做过三次炸药,协助制造武器。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赵铁柱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三个月前,老槐树传回情报说县城日军仓库有异动,可之后再无消息。根据地多次派人联络,都石沉大海。此刻洞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金属碰撞声混着日语咒骂若隐若现。他猛地扯下尸体袖口的红星袖标,塞进林薇掌心:“带着东西快走!从洞顶裂缝爬出去!”
“那你呢?”林薇抓住他胳膊,眼中满是焦急与不舍,“我们一起走!”
“我引开他们。”赵铁柱抽出腰间最后两颗手榴弹,眼神坚定而决绝,“老槐树指甲里的黑灰,还有这张纸片,肯定藏着大秘密。记住,‘影子守卫’......这个名字或许和我们内部的叛徒有关。”
话未说完,洞口突然炸开一团火光。赵铁柱将林薇推进岩壁凹陷处,爆炸声吞没了他的怒吼。硝烟中,他仿佛看见老槐树最后挣扎的模样——那个总爱用树皮做烟斗,每次传递情报都从容不迫的老联络员,临死前攥着情报,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背叛的刺痛,比洞口的火光更灼人。
洞外的枪声越来越近,赵铁柱握紧手榴弹。磷火在头顶明明灭灭,恍惚间竟像是老槐树烟斗里未熄的火星。他深吸一口气,朝相反方向狂奔,脚步声惊起洞内蛰伏的蝙蝠,漆黑的羽翼扑棱棱划过尸体僵硬的面容,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背叛送行。而他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揪出“影子守卫”,为老槐树报仇,守护住根据地无数同志用鲜血换来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