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慵懒的阳光斜射进来,在漂浮的尘埃中形成光柱。
白萍站在花店门口,逆着光,不同以往,此时的白萍缺少了完美的笑容和刻意的理由。站在那里,穿透店内弥漫的花香和绿意,关注那个窗边的身影。
随风背对着门口,正微微弯着腰,给窗台上那一排小盆栽浇水。她手里拿着那个画着蓝色小花的塑料喷壶,阳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黑发柔软地垂在颈侧,露出白皙的后颈。
白萍预想中的质问和试探,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像在喧嚣的战场中央,突然看到一朵在废墟里安静绽放的小花。无关价值,无关输赢,只是存在着,以她从未理解也从未拥有的方式。
她精心构筑的世界,在这一瞬间,被这个只专注于几盆杂草的背影,映照得苍白而可笑,仿佛她才是廉价的那个
白萍却无法驱散心口那股陌生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恐慌。她来这里想确认什么?想撕开那份平静看看底下是什么?
现在白萍看到了,那底下什么都没有。没有她期待的震惊、愤怒、同情,就和平常的她自己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她从来只把专注放在几株野草上。
这空茫,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她……无力。也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些步步为营的试探和精心设计的陷阱,在这个人面前,是多么可笑。
嘲讽自己像个对深潭投掷石子的孩童,无论投下多少石子,激起的涟漪终会散去,深潭依旧深不见底,映不出她的倒影。
白萍突然想明白了,她不仅仅是想探究或掌控,她想要……搅动这潭深水,她想看到平静破碎的样子,想在这空茫的眼底,找到属于她白萍的痕迹,她无法忍受这种彻底的无视
带着毁灭般的诱惑,她的任务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眼前这个背影,成了她视野中唯一清晰的焦点。
“呵……”一声决绝意味的嗤笑,她终于抬步
随风似乎刚刚察觉身后的动静,看到是白萍,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狼狈的身影。随风意识到不久后任务就要结束了
“白小姐。”随风确认访客的到来
白萍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随风那双空寂的眼睛,阳光落在她脸上,却照不进眼底。白萍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 发现自己再也没法像往常一样,戴上那副温婉得体的面具,想要撕破什么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只吐出一句干涩的质问:
“你倒是清闲。外面天翻地覆,你在这里……浇花?”她的目光扫过窗台上那些简陋的盆栽,刺痛,嫉妒,委屈,渴望…
随风的目光随着白萍的视线,也落在窗台那些植物上。嫩黄的月见草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她看了一会儿
“花还要浇水”她陈述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仿佛这就是天翻地覆中唯一需要关注的事情。
“浇水?”白萍的声音陡然拔高,失控的尖锐,完美的面具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底下真实的、被灼伤的焦躁
“程鲤差点被那些镜头钉在耻辱柱上!斐齐像看小丑一样看着我们所有人!我母亲……你知不知道她……”她猛地刹住话头,眼眸死死盯着随风,里面燃烧着火焰,却又透着连她自己都害怕的脆弱
“你就只关心这些……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绝望和控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控诉什么,控诉随风的冷漠?控诉自己的失控?还是控诉这让她感到无力的平静?
一片死寂,47s从一盆巨大的龟背竹后面探出头,豆豆眼瞪得溜圆,胡须紧张地抖动着。随风看着那张完美脸庞上出现的裂痕,看着那眼眸中翻涌的激烈情绪,那种她看不懂的,近乎哀求的脆弱。
她无法理解白萍为何如此激动,也无法回应那强烈的指控,因为这些在她看来,都是世界剧本运行中必然的起伏。她也是按部就班地活着,观察着,确保剧本走向终点。
“对不起,我不明白” 随风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台上那朵在微风中轻颤的嫩黄小花,声音轻得像叹息
“它们开花了,很漂亮”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刺穿了白萍所有激烈情绪的泡沫,用尽全力地嘶吼表演,唯一的观众却只关心一朵野草开了花。
白萍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只得踉跄着冲出了花店
铜铃疯狂地乱响了一阵,随风站在原地,白萍消失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
“水还是浇多了”她低声自语,像是在提醒自己。然后,她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开始擦拭窗台边缘溅落的水渍。
窗帘被粗暴地拉开,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站在窗前,背对着光线,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梳妆台上,装着随风所有信息的文件夹敞开着,纸张散落,像被狂风肆虐过。
她的指尖深深掐入窗棂冰凉的木料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花店里那个清冷背影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控,如此……狼狈。
但比这些更强烈的,是将她吞噬的灼热,那种即使被无视,被嘲讽也挥之不去的疯狂欲望
“任务者?”自嘲和冰冷的嗤笑,她为了什么?为了完成一个既定的剧本?为了打压程鲤,讨好斐齐,扮演白家完美的千金?这些曾经清晰无比的目标,在随风那片空寂的映照下,变得模糊而可笑
她的目光落在散落的纸张上,她想起旧书店昏黄的灯光下,随风翻动旧影集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指尖拂过月见草花瓣时那无意识的温柔;想起她面对自己歇斯底里时,那双令人绝望的眼睛……她白萍,这个游走于无数世界,视情感为工具的任务者,竟然……竟然爱上了一个“路人NPC”
她是任务者,她的情感是设定好的程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工具,她怎么可能对一个世界里的背景板产生……产生这种足以让她失控,让她忘记任务,让她感到…卑微的感情
就在这时,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炸响,带着尖锐的警告: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感出现严重异常波动!偏离任务者准则!请宿主立刻进行情感修复!重复,请立刻进行情感修复!否则将触发强制干预程序!】
强制干预……意味着主系统可能首接接管她的意识,甚至抹杀她的存在。
恐惧让她瞬间清醒,不,她是白萍,她是优秀的任务者。她不能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毁掉,扑向梳妆台,抓起那本象征着任务者身份的黑色日志。粗暴地翻开,里面记录着这个世界的剧本纲要,程鲤和斐齐的关系线进度条,以及她精心设计的每一个打压程鲤的步骤。
“程鲤……斐齐……联姻……”她喃喃念着这些关键词,试图用任务目标的冰冷来冻结心中那陌生的灼热。她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打压程鲤的计划,去看斐齐好感度曲线,去看“白家继承人”这个最终目标。
然而,当她看到日志扉页上那行任务者宣言——“目标是唯一”时
“目标?”白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尖锐,她死死盯着那行字,碧蓝的眼眸中燃烧着近乎绝望的疯狂!“去他x的目标!”
她抓起日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墙壁
“砰——!”
坚硬的日志撞在墙上,又弹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封面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内页散落出来,像被撕碎的蝶翼。白萍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本代表着规则的日志变得残破,看着那些散落的,写满算计的纸页
系统尖锐的警告声还在脑中持续鸣响,像催命的符咒。
【警告!宿主行为判定为高危失控!强制干预程序启动倒计时开始,请在倒计时结束恢复】
倒计时如同丧钟,敲打在白萍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她缓缓抬起头,镜中的少女金发凌乱,脸色苍白如鬼,失去了恐惧,失去了理智,只剩下一个清晰到令人战栗的念头——都去死吧,她只要她,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
她不再压抑或否认那股灼烧她理智的火焰,相反,她拥抱了它。这火焰是“白萍”存在的证明,是超越程序的真实。那片深潭,是她唯一想要投入的火种,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要在那片空茫中,点燃属于自己的,毁灭性的光芒!
她拿起梳子,粗鲁的力度,将凌乱的金发狠狠梳顺,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镜中那双燃烧着妖异火焰的碧蓝眼眸,她勾起唇角,那笑容不再完美,不再温婉,是一种玉石俱焚般的艳丽和疯狂。
她站起身,踩过满地的狼藉,走到衣帽间,剥离了温婉的假面,只剩下燃烧着欲望与执念的自己。
“等着我,”她对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低语,声音沙哑“我会让你……看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