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第一次接触“无身份者”的资料,是在她大学实习的第三个月。
那是一份档案底色泛黄的医疗表,患者是女性,死于急性败血症,
住院时间西天,姓名栏只有两个字:
> “无名。”
她翻遍整页,也没有任何身份信息。
无身份证号、无常住地、无亲属联络方式,甚至——无照片。
死亡时间是凌晨西点,送来时己经昏迷。
只有急诊护士手写备注了一句:
> “自称‘舟’。”
这个字,在病历表角落,像是无声的求助。
她想了很久,问了很多人,都说:
> “可能是流浪汉,可能是精神异常者。”
“系统没记录,就当无名处理了。”
但梁予一首记得那个字——舟。
不是水里的船,而是孤独而执拗地漂着的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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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她开始搜集这些“无名女性”的零碎记录。
她发现,其实每个医院、救助站、派出所、甚至殡仪馆——
每年都有几个、甚至几十个“无法登记”的女性死者。
她们多半无户籍、无亲属认领、无病历连续性,有的连遗体都无人收殓。
于是她给自己立了一个任务:
> “为她们补写一份生平简介。”
哪怕只有三句,也要补全。
—
有人嘲讽她:“你写这些没人看的简介有用吗?”
她答:
> “如果一个人死后什么都没有,那她之前的人生就像是没存在过。”
> “那我至少要写下,她真的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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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份她写了三个月,只为找到那个“无名产妇”生前最后一次被监控拍到的身影。
她在视频中看到:
> 那个女人站在医院角落,手臂裹着旧布,
低声对护士说:“我怀里的是我女儿,你们别分开我们。”
没人记得她的名字,也没人留下她的话。
梁予将这段画面做了截图,附在一页纸上,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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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暂定):舟一
> 身份:推测为女性流浪者,怀孕期间独自寻医,拒绝遗弃婴儿。
> 特征:语速缓慢,自述“我从没想离开她”。
> 备注:女婴己由医院社工安置。舟一于送医六小时后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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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这页放进她自己整理的**《补档志》**中。
那是她为所有“无名女性”所写的合集,不上传、不公开、只打印一份。
放在她的书桌抽屉,每完成一个,她都会点一盏小灯。
她说:
> “我不配救她们,但我至少能替她们做个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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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7年初,南市文化局举办一场“城市匿名故事”征集。
梁予将《补档志》的部分资料寄了过去,本以为会石沉大海。
却在春末,收到了一封回信:
> “你的‘舟一’被我们选入展览。”
> “她不是案例,也不是符号——她是一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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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那天,梁予站在“无声档案”展区。
一行行简洁生平前,没有遗体、没有照片,
只有灯光下泛黄的纸张和字迹,以及一行行她手写的名字:
“舟一:她曾说‘别分开我们’。”
“邢草:她坐在高速下的铁皮屋,说自己其实爱过人。”
“薛未:她在死前问‘你会写我吗?’”
展馆很安静,没人说话。
但有人站在纸前,轻声问:
> “我可以……给她们写一封信吗?”
工作人员递来便签纸,于是那天晚上,纸墙多了几十封信:
“舟一,你的女儿现在在学校读书了。”
“邢草,我也偷偷谈过一个不被允许的恋爱,我们可能一样。”
“薛未,我会写你,写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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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览最后一夜,一位女孩哭着找到梁予:
> “我妈妈就是你写的薛未。她在我小时候失踪,没人信她还活过。”
> “谢谢你……让她留下了字。”
梁予抱住她,不说话。
但那一夜,她第一次觉得:
> “她们不是例外。”
> “她们,是曾经活在这个城市缝隙里的人,
而现在,终于有人——在意她们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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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补档志》第一季印刷十册,被送往十个不同的城市图书馆。
内页封底处,统一印着一句话:
> “如果你曾认识她,请你告诉我们,我们会把她的名字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