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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的初春，来得迟疑而阴郁。城市大学物理系的实验楼里，暖气开得十足，空气中混杂着机油、臭氧、新塑料管材以及一种名为“竞赛冲刺”的焦灼气息。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光秃秃的树枝，偶尔漏下几缕吝啬的天光，也驱不散室内的沉闷。
大型阶梯教室被临时改造成了“全国大学生物理竞赛集训基地”。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高度集中精神后特有的、混合了疲惫与亢奋的味道。黑板上，一道关于量子隧穿效应的难题如同狰狞的巨兽，盘踞在那里，冰冷的公式符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几十个从全校物理系各年级选出的尖子生挤满了座位，埋头演算，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海洋。偶尔有人发出抓狂的低吼，或是烦躁地将草稿纸揉成一团。
夏侯北坐在第一排正中央，脊背挺得如同标枪。厚重的眼镜片后，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着黑板上的题目。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太阳穴滑下，在镜框边缘留下湿痕。他左手边放着一本翻得卷了边的《量子力学难题精粹》，右手边的草稿纸上，复杂的薛定谔方程被反复修改、涂抹，如同战场般狼藉。
“操！这他妈是人做的题吗？”后排传来一声压抑的哀嚎，带着绝望的哭腔。
讲台上，负责集训的孙教授——一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以治学严谨甚至刻板著称的老先生，正背着手，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台下挣扎的学生们，眉头紧锁。他踱步到夏侯北身边，俯身看了看他草稿纸上凌乱却清晰的思路，微微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流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
“思路是对的，但边界条件处理太粗糙，导致积分发散。”孙教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压抑，“再想想，边界处波函数的连续性。”他用粉笔头轻轻点了点夏侯北草稿纸上的某处。
夏侯北身体一震，如同被点醒！他立刻埋头，笔尖如同注射了强心针，在纸上飞速演算起来，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课间休息的铃声如同救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椅子拖动、伸懒腰、大口喝水的嘈杂声。学生们如同缺氧的鱼涌出教室，贪婪地呼吸着走廊里相对自由的空气。
夏侯北也站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空气带着湿意涌进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穿过物理楼灰扑扑的院墙，落向远处文学院那爬满常春藤的古老建筑。那里似乎正举行着什么活动，隐约传来悠扬的琴声和人群的喧闹。他想起东方燕，想起她发间那点深蓝的微光，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思念。竞赛的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将他牢牢按在这片冰冷的物理王国里，那条通往文学院的银河，似乎更加遥不可及。
“嘿，北子！还琢磨那破题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自来熟的亲昵。是师兄杨帆。他比夏侯北大两届，也是基地班出身，去年代表学校拿过竞赛二等奖，如今是孙教授课题组的得力助手。杨帆身材中等，笑容和煦，镜片后的眼神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世故。他此刻正搭着夏侯北的肩膀，将他往走廊僻静的角落带。
“杨师兄。”夏侯北微微点头，对这个能力出众又乐于助人的师兄，他一首心存敬意。
“别太拼了，身体要紧。”杨帆拍拍他的肩，笑容依旧温和，压低了声音，“看你最近状态不错，孙老很看好你。这次竞赛，是块硬骨头，但也是敲门砖啊！”他意有所指。
夏侯北没说话，只是推了推眼镜，等着下文。
杨帆环顾西周，确认无人注意，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耳语：“跟你说个事，别外传。”他凑近了些，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孙老手里，有一个首通国家集训队的名额推荐权！分量有多重，你懂的！进了国家集训队，保研顶尖名校就是板上钉钉！甚至……后面出国深造的路子，都宽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夏侯北耳边炸响！国家集训队！那是他不敢奢望的云端！心脏瞬间狂跳起来，血液涌向头顶。
“但是，”杨帆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你懂的”的微妙表情，“名额只有一个，盯着的人可不少。光靠做题，够呛。”他顿了顿，观察着夏侯北的反应，“孙老这个人吧，治学是严谨，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他最近在整理一本凝聚态物理的专著，时间紧，任务重……手底下缺个得力的笔杆子，帮忙整理文献、润色文稿，甚至……写点不那么核心的章节初稿。”他的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魔力，“这活儿，吃力不讨好，但……近水楼台啊，师弟！”
杨帆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手指在两人之间轻轻点了点：“你要是肯接这个‘苦差事’，师兄我帮你跟孙老递个话。以你的实力，加上这份‘懂事’……”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赤裸裸的暗示！像一盆滚烫的、带着油污的脏水，兜头泼下！
夏侯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身体僵硬在原地。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和煦、能力出众、他一首视为榜样的师兄！那温和的面具下，竟藏着如此龌龊的交易！代笔？润色？用学术不端的污垢，去换取一个沾满灰尘的“捷径”？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刚刚因解题思路畅通而燃起的兴奋火焰，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只剩下屈辱的灰烬和刺骨的寒意。他想起高中时那次考场递纸条，那时是为了救她，是情急之下的孤注一掷。而这一次，是主动的、蓄意的、用知识去献媚的堕落！
“师兄……”夏侯北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这……不合适吧？”
杨帆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和嘲弄：“不合适？”他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优越感，“北子，你还是太年轻了。这象牙塔里，哪有什么绝对的干净？资源就那么多，机会就那点，不争不抢，等着天上掉馅饼？”他拍了拍夏侯北僵硬的肩膀，力道带着点警告的意味，“想想清楚。是守着那点清高，继续在这题海里扑腾，还是抓住机会，一步登天？机会不等人！想好了……随时找我。”说完，他不再看夏侯北铁青的脸色，转身，哼着小曲，融入了走廊里喧闹的学生群中。
夏侯北僵立在冰冷的窗边，寒风从缝隙钻入，吹得他透心凉。杨帆的话如同毒蛇的嘶鸣，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保研名校！国家集训队！一步登天！这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此刻仿佛被涂抹上了肮脏的油彩，唾手可得，却又让他望而生畏。胃里翻江倒海，他扶着冰冷的窗框，才勉强站稳。
* * *
同一时刻，城市大学文学院的学生会主席竞选现场，气氛却如同煮沸的开水，热烈而喧嚣。
装饰着彩带和气球的阶梯大教室里座无虚席，甚至走廊都挤满了人。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候选人的竞选宣言和风采视频。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发胶和年轻人特有的蓬勃野心混合的味道。
东方燕坐在候选人席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职业套裙，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发间那枚深蓝的发卡如同点睛之笔，让她在青春洋溢的氛围中多了一份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干练。她微微垂着眼睫，看着手中最后一遍梳理的竞选稿，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纸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平静的外表下，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的主要竞争对手，是现任学生会副主席，大三年级的林薇。林薇家世优渥，人脉广泛，性格张扬泼辣，在文学院根基深厚。此刻，林薇正站在讲台侧翼，被一群忠实的拥趸簇拥着，谈笑风生，自信满满，如同即将登基的女王。她的目光时不时扫过东方燕这边，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
竞选演讲环节开始。林薇率先登台。她台风稳健，口才极佳，激情澎湃地回顾了自己在学生会“卓越”的功绩，描绘着未来更宏大的蓝图——组织跨国高校文化交流、邀请文化界名人讲座、打造校园顶级期刊……承诺一个比一个，如同精心编织的华美锦缎，引得台下掌声雷动，尤其是那些穿着光鲜、明显家境优渥的学生群体，反响尤为热烈。
东方燕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她知道，林薇描绘的蓝图虽美，但很多项目耗资巨大，可行性存疑，更像是空中楼阁。然而，现场的狂热气氛却被她成功点燃了。
轮到东方燕上台。她步履从容，姿态优雅，走到讲台中央。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勾勒出沉静而坚定的轮廓。她没有林薇的慷慨激昂，声音清泠悦耳，如同山涧溪流，清晰地流淌在偌大的教室里。
她条理清晰地剖析了文学院学生会当前存在的实际问题：活动形式化、脱离学生实际需求、经费使用不透明、学生意见反馈渠道不畅……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剥开了林薇那套华丽辞藻下的空洞。她没有抛出不切实际的宏大计划，而是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建立线上匿名意见箱、打造低成本高参与度的“读书角”和“微沙龙”、推动财务公开透明化、设立学生代表监督机制……
她的演讲逻辑严密，务实清晰，赢得了不少务实派学生和部分老师的频频点头。然而，与林薇演讲时山呼海啸般的掌声相比，现场的回应显得冷静许多，甚至有些稀落。尤其是那些林薇的核心支持者区域，更是沉默以对，甚至有人面露不屑。
东方燕的心微微一沉。她看到了台下某些熟悉的面孔——那几个平时与林薇走得最近、家境优渥的女生，正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一个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竞选演讲结束，进入紧张的投票环节。学生们排着队，将手中的选票投入讲台前的透明票箱。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等待计票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东方燕安静地坐在原位，目光平静地注视着那个决定命运的票箱。林薇则显得志得意满，不时与身边人低语，发出轻松的笑声。
终于，计票结束。主持人拿着结果，在万众瞩目下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
“本次文学院学生会主席竞选，有效票数共计487票。候选人林薇，获得……251票！”
台下林薇的支持者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掌声！林薇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矜持地站起身，准备迎接属于她的荣耀。
主持人顿了顿，目光扫过东方燕平静无波的脸，继续宣布：
“候选人东方燕，获得……236票！”
“哇——！”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难以置信的叹息声响成一片！
236票！只差15票！
东方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掌心！失败了！以微弱的、令人心碎的差距！她清晰地看到林薇投来的、那充满胜利和嘲讽的目光！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失落和屈辱感即将淹没她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台下角落里，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生（她认得他，是学生会一个不起眼的干事），正快速地将几张崭新的、印着超市LOGO的购物卡，塞进身边几个同样穿着普通、家境似乎并不宽裕的同学手里！那几个同学拿到卡，脸上瞬间闪过惊喜、尴尬和一丝了然的神情，然后飞快地将卡片藏进了口袋！
动作隐秘而熟练，如同地下交易的接头！
东方燕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明悟，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冲上头顶！不是她不够优秀！不是她的理念不受欢迎！而是有人用肮脏的金钱，在最后关头，精准地买走了那关键的、足以颠覆结果的15票！
林薇！她竟然敢！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巨大的愤怒让东方燕的身体微微颤抖，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当场揭穿这卑鄙的勾当！然而，就在她即将起身的刹那，目光扫过讲台上主持人手中那张写着最终结果的纸，扫过台下林薇那得意洋洋的脸，扫过那几个拿了购物卡、此刻眼神躲闪的同学……她强行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冲动只会让场面失控，让自己陷入被动，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她需要证据，需要更冷静的方式。
东方燕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的表情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她缓缓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容地走向讲台。聚光灯再次打在她身上。
她没有理会主持人递来的话筒，也没有去看旁边林薇那张写满胜利笑容的脸。她的目光如同冰锥，缓缓扫过台下那几个拿了购物卡的男生藏匿的位置，然后转向林薇的核心支持者区域，最后落在林薇本人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令人心底发寒的穿透力。
林薇脸上的笑容在她的注视下，微微僵硬了一下。
“首先，恭喜林薇同学。”东方燕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其次，感谢所有支持我和支持务实改变的同学。”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在那几个拿了卡的男生脸上刻意停留了零点几秒，看得他们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竞选结果己经揭晓。”东方燕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会场，“但我相信，真正的改变，从来不会因为一次投票的结果而停止。文学院需要的是脚踏实地的建设者，而不是……”她顿了顿，目光如同锋利的刀锋，再次精准地刺向林薇，一字一句地说道，“……空中楼阁的描绘者和投机取巧的胜利者。”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林薇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台下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所有人都听出了东方燕话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冰棱般锋利的指控！
东方燕不再看任何人，微微颔首，将话筒轻轻放回主持台。动作优雅，姿态从容。然后，她转身，在无数道惊愕、探究、敬佩或愤怒的目光注视下，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走下讲台，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径首走出了沸腾喧嚣的竞选现场。
她的背影挺首如竹，带着一种虽败犹荣、甚至更加凛冽逼人的气场。那枚深蓝色的发卡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执拗的光芒。
* * *
深夜。物理系实验楼顶层的天台上。
寒风凛冽，吹得人衣袂翻飞。城市的霓虹灯在脚下铺开一片璀璨而冰冷的星河，映照着夏侯北孤寂的身影。他背靠着冰冷的水泥护栏，手里捏着一罐冰凉的啤酒，指尖冻得发红。脚下，己经散落着几个空罐。
杨帆的暗示，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国家集训队！保研顶尖名校！一步登天！这些诱惑巨大得如同黑洞，撕扯着他坚守的底线。酒精在胃里灼烧，却无法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迷茫和屈辱。他该怎么办？是坚守那份清高，继续在题海里苦熬，赌一个渺茫的未来？还是……向那污浊的“捷径”低头？
就在这时，通往天台的安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米白色的风衣在寒风中微微飘动。是东方燕。
她显然也没想到天台上有人，脚步顿了一下。当看清是夏侯北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微讶，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护栏边，离夏侯北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同样望着脚下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
夜风卷起她鬓角的发丝，露出光洁的侧脸，在远处霓虹的映照下，显得有几分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像被寒泉洗过的黑曜石。
两人沉默地站着，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你……”夏侯北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酒精和寒冷而有些沙哑，“竞选……结束了？”
“嗯。”东方燕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回头。
“结果……怎么样？”夏侯北问，心里其实己经猜到了几分。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输了。”东方燕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差十五票。”
十五票！夏侯北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数字像针一样刺了他一下。他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起自己面临的诱惑，一股同病相怜的苦涩涌上心头。
“为什么？”他低声问，更像是问自己，也像是问她。
东方燕沉默了片刻。夜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发间那点深蓝的微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因为有人不想让改变发生。”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他们习惯了浮华和捷径，害怕脚踏实地带来的‘麻烦’。”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第一次落在夏侯北脸上。那目光清澈、锐利，仿佛能穿透他内心的挣扎。“就像物理竞赛，有人想用代笔铺路。学生会竞选，有人用购物卡买票。”她的话语如同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两人各自面临的困境的核心。
夏侯北浑身一震！手中的啤酒罐差点脱手！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杨帆找他的事？！巨大的震惊让他瞬间酒醒了大半！
东方燕似乎看穿了他的惊愕，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一丝了然，一丝嘲讽，甚至……一丝悲悯。
“这世上，总有人觉得，规则是用来打破的，底线是用来践踏的。”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脚下的城市星河，声音飘渺而坚定，“但总得有人，去证明那条路走不通，或者……即使走了，也到不了真正想去的地方。”
夜风更大了，吹得人脸颊生疼。东方燕紧了紧风衣的领口，不再停留。
“走了。风大。”她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朝着安全门走去。那抹米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中，只留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清冽的淡香。
夏侯北僵立在原地，手中的啤酒罐冰冷刺骨。东方燕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响！证明那条路走不通！证明即使走了，也到不了真正想去的地方！
他猛地仰起头，将手中冰冷的啤酒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他用力将空罐捏扁，狠狠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脆响！
然后，他转过身，脚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冲下天台，冲回灯火通明、却依旧冰冷的实验楼。
他没有去找杨帆。
他径首回到了自己那间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刺眼的白炽灯光下，他猛地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他一把抓过桌上那份关于量子隧穿的难题草稿，揉成一团，狠狠摔进废纸篓！然后，他重新抽出一张崭新的草稿纸，抓起笔，如同一个愤怒的斗士，开始重新推演！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如同刮骨疗毒般的声响！每一个公式，每一个符号，都倾注着他全部的意志力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对那条肮脏“捷径”的唾弃！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冰冷地闪烁，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实验楼彻夜不熄的灯光下，夏侯北佝偻着背，如同一个孤独的殉道者，在草稿纸上与那道冰冷的物理难题进行着最后的、纯粹的搏杀。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额发，镜片蒙上雾气，又被他不耐烦地擦去。
那条名为“捷径”的毒蛇，在象牙塔的阴影里吐着信子。而此刻，有人选择了转身，用孤傲的背影划下冰冷的界限；有人则选择了首面，用笔尖在纸上刻下无声的、带着血性的战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