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灯碎裂后,冥界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每一滴雨珠里都裹着一缕残魂,它们在空中短暂停留,随即化作流萤西散。林小满伸手接住一滴,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像是某个魂魄最后的告别。
“三千七百二十一个。”紫月合上手中的青玉名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只是能辨认的……还有更多连名字都没留下。”
欧阳义忠站在灯冢中央,脚下是青铜灯的残片。他弯腰拾起一块,碎片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比他们在灰烬中发现的更加古老、更加扭曲。
“这不是暮光使徒的手笔。”他忽然开口,“他们只是……继承了某种更黑暗的东西。”
林小满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时劫印记的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灰痕,像是被什么侵蚀过。
冥界最深处,有一座连判官都无权进入的禁库。
禁库里没有书,只有一盏盏封在琥珀中的灯。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最大的却堪比宫殿。所有灯都没有火焰,灯壁上刻着同一种符文——与青铜灯上的如出一辙。
“窃魂灯的起源,比冥界更早。”
说话的是个穿蓑衣的老者。他坐在禁库角落,手中把玩着一盏琉璃灯。灯芯处蜷缩着一条小蛇般的灰雾,每次他想触碰,灰雾都会惊恐地躲开。
“初代灯主,是‘时间’本身。”
老者突然将琉璃灯扔向林小满。她下意识接住,灯壁瞬间变得透明——里面映出的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条奔流的长河。河水中沉浮着无数盏灯,每盏灯里都关着一个人影。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影……全都长着她的脸。
“时间需要容器。”老者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黑牙,“而最好的容器,就是被切割的灵魂。”
林小满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轮回殿的偏厅。
胸口时劫印记的灰痕己经扩散,像蛛网般爬满了半个肩膀。她试着调动灵力,却发现右臂的知觉正在消失——不是麻木,而是某种更可怕的“被替代感”。
“你看到了‘河’?”
欧阳义忠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他手中捧着一盏熟悉的琉璃灯,正是禁库里老者扔给林小满的那盏。只是此刻灯芯处的灰雾己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滴凝固的金色液体。
“那不是幻觉。”他走到光下,黑袍下隐约露出锁骨处的灰痕——与林小满身上的如出一辙,“时劫印记,本来就是……失败的窃魂灯。”
紫月推门而入,怀中抱着一卷血红色的竹简:“查到了!初代灯主为了囚禁‘时间’,把三界魂魄切成九万份,分别封印在——”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林小满的右臂突然化作了金色的沙,正一粒粒坠向地面。每一粒沙都在下落过程中燃起灰火,落地时竟变成微缩的窃魂灯!
沙粒燃成的微型窃魂灯,在地上排列成一个诡异的圆形。
圆心处,一缕灰雾缓缓升起,凝成老者的脸。只是这次,他的嘴角挂着慈悲的笑:“时候到了,孩子。”
林小满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也开始沙化。更可怕的是,那些沙粒落地后,竟自动流向欧阳义忠——
“判官大人!”紫月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你早就知道会这样?!”
欧阳义忠没有回答。他平静地张开双臂,任凭金沙将自己覆盖。当最后一粒沙沾上他的眉心时,整个轮回殿突然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除了林小满。
她看到欧阳义忠的皮肤下浮现出无数符文,那些符文拼凑成一句话:
“第九万零一盏灯,名为时劫。”
老者灰雾般的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璀璨的金色核心:“你以为青铜灯是暮光使徒的杰作?不……那只是我扔掉的一个失败品。”
他指向林小满心口的印记:
“你才是真正的灯。”
静止的世界里,林小满听到了窃窃私语。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她体内——那些正在沙化的部分里,藏着无数个“自己”的记忆。她看到自己被切割成九万份,看到每一世轮回都止步于同样的灰火,看到欧阳义忠每次都会捡起她的碎片,用判官笔在上面写下新的符文……
就为了阻止她变成完整的灯。
“为什么?”她问静止中的欧阳义忠。
当然得不到回答。
于是她做了一件从未试过的事——主动点燃了时劫印记。
金焰从心口炸开的瞬间,静止被打破了。老者发出惨叫,灰雾被金焰灼烧得滋滋作响。紫月摔倒在地,欧阳义忠则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皮肤下的符文开始崩解。
最惊人的是那些微型窃魂灯。
它们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般飞向林小满,在她周围形成一个旋转的灯阵。每盏灯都释放出一缕魂魄,这些光流汇聚到她正在沙化的右臂,竟让血肉重新生长!
“你……”老者的灰雾己经消散大半,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竟然用窃魂灯……救魂?!”
林小满看着新生的右手,轻声回答:
“不,我只是给了它们……选择的权力。”
冥界历三千七百二十一年冬,禁库里的琥珀灯全部碎裂。
有人说看到无数光蝶从碎片中飞出,最明亮的那只落在轮回殿的屋檐上,化作一盏小小的风灯。
灯下有碑,碑文只有八个字:
“此处长眠者,曾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