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公路的里程碑,在铅灰色的暮色中像一座孤独的墓碑。
通过微型摄像头传回的实时画面,地下基地里的三人都屏住了呼吸。老店主的小货车和那辆黑色的防弹货车如期而至,完成了他们之间早己熟悉的、沉默的交接。
随后,罗德里克·索恩的黑色奥迪,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到货车旁。
车窗降下,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伸了出来。老K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认得那只手。
货车司机恭敬地将那个牛皮纸包裹递了过去。索恩接过包裹,没有立刻查看,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副驾驶座上,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他的动作中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他拿到了。”墨菲低声说。
奥迪车窗升起,平稳地掉头,沿着来时的小路,消失在荒野的深处。
“现在,我们只能等待。”林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等待他回到自己的‘教堂’,亲手打开我们送去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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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哨站”,这个废弃的气象观测站,是索恩的巢穴,也是他的圣殿。
外部看起来破败不堪,但其地下部分,却是一个由冰冷的极简主义和温暖的模拟时代交织而成的奇异空间。这里有世界上最顶尖的服务器和量子计算机,它们在绝对的静音环境中运行,如同深海中的巨兽,沉默而强大。
而在这个高科技迷宫的最中心,是一个完全由软木和吸音材料包裹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屏幕,没有键盘,只有一张舒适的单人沙发,和一套世界上最顶尖的模拟音响系统。唱机,功放,扬声器……每一件都像是艺术品。
这里是罗德里克·索恩的避难所。在这里,他才能从那个由他亲手构建的、充满了逻辑、代码和加密算法的冰冷世界中逃离,回归到他唯一信任的、纯粹的物理振动中。
他脱下外套,动作轻柔地拆开牛皮纸包裹,露出了里面那张唱片。
《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告别”》。富特文格勒,1944年,维也纳。
索恩的眼中,流露出照片中那种纯粹的喜悦。他找到了。又一件完美的、未被数字时代玷污的圣物。
他开始了他雷打不动的仪式。用专用的清洁液和羚羊皮,仔细地擦拭着黑胶唱片的表面,消除任何可能影响声音的微尘。他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正在擦拭一件祭器。
在准备将唱片放到唱机上之前,他习惯性地拿起了唱片的封套,准备再次欣赏封面那充满历史感的印刷艺术。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夹层里那微小的、不正常的厚度。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丝不协调感,一个不该出现的“噪音”,侵入了他完美的世界。
他犹豫了一下,用指尖轻轻划开封套的边缘。一张小小的、质感粗糙的黑白照片,从夹层中滑落,掉在了他洁白的地板上。
索恩的目光凝固了。
那不是什么遗失的旧时代明信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坐在一间纯白得令人不安的房间角落里,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张照片的构图和光影,带着一种古典的悲剧美感,却又透着一股现代的、令人窒iculous的绝望。
他弯腰,捡起了照片。
翻过来的瞬间,他看到了照片背后那一行用复古打字机打出的、墨迹清晰的英文。
** you hear this silence?**
你能听见这片死寂吗?
轰——
索恩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不是意外。这是信息。这是一种他最熟悉的、充满恶意的、首击灵魂的符号语言。是“衔尾蛇”内部才会使用的攻击方式!
是谁?组织内部有人在攻击我?
不……这个女孩……他似乎在某份一闪而过的、关于某个“项目资产”的资料里见过。安佩琳教授的……女儿。
那个被他们关押在“摇篮”里的女孩!
那群一首潜伏在阴影中的老鼠!他们找到了我!他们渗透了我的现实世界!他们污染了我的圣殿!
索恩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他引以为傲的、绝对纯净的避难所,在一瞬间被玷污了。他追求的极致的静谧,此刻被这张照片上那个女孩无声的尖叫,撕得粉碎。
他手中的唱片封套滑落在地。那张承载着“告别”交响曲的黑胶唱片,也从封套中滚了出来。
索恩猛地后退,撞在了身后的设备架上。
“哐当——!”
架子上的一台昂贵的开盘机被撞得歪倒,砸在了那台精密的黑胶唱机上。唱臂被瞬间撞断,唱针在脆弱的黑胶唱片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刺耳的、永不磨灭的伤痕!
“滋啦——!”
那声音,比世界上任何噪音都让索恩感到痛苦。那是他信仰破碎的声音。
他捂住耳朵,面色惨白如纸,但那句“你能听见这片死寂吗?”却如同一个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仿佛要撑爆他的头颅。
他追求的声音的纯粹,被用来质问他的道德。
他依赖的模拟时代的真实,被用来揭示他所参与的罪恶的真实。
他最爱的东西,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剖开了他一首用代码和逻辑包裹起来的、虚弱的良知。
“不……不……”
他发出了不成句的、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冲上前,抓起那张被划伤的、他梦寐以求的唱片,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狠狠地砸向墙壁!
“啪!”
黑色的胶木碎片西处飞溅,像一只被摔碎的、沉默的乌鸦。
索恩跪倒在地,双手插进头发,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的“教堂”变成了一片狼藉,他的精神世界,也在这无声的质问和刺耳的破碎声中,彻底崩塌了。
地下基地里,林悦、墨菲和老K,通过那个隐藏在唱片店老头货车底盘的微型拾音器,听到了那一声清脆的、心碎般的回响。
“他收到了。”墨菲轻声说,声音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释然。
林悦闭上了眼睛。
“这,是为安教授奏响的,第一个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