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裹着空调的冷气渗入鼻腔,楚雨露在混沌中浮沉,耳畔缠绕着孩童破碎的呜咽与父亲沙哑的絮语。眼皮像坠着千斤铅块,她拼尽全身力气颤动睫毛,微光如金线般刺破黑暗,渐渐勾勒出病房惨白的天花板。
"丫头?"熟悉的声音裹挟着颤音,楚昊布满茧子的手掌轻轻托住她后颈,带着温度的掌心熨贴着她冰凉的皮肤。楚雨露费力转动眼珠,瞥见床头玻璃水杯折射的光斑,喉间顿时泛起砂纸摩擦般的刺痛。父亲早己心领神会,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杯底,将清水缓缓送到她唇边。水流漫过干涸的唇瓣,沁凉顺着喉咙蜿蜒而下,却冲不散她脑海里翻涌的迷雾。
"还好吗?"楚昊俯身时,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日光灯下格外刺目。楚雨露机械地摇头,目光突然定在虚空中,"巧巧没事吧!"记忆如潮水倒灌,暴雨中的巷口、歹徒狰狞的面孔、怀里瑟瑟发抖的朋友,每个片段都在刺痛神经。
"别担心,她在隔壁病房。"楚昊布满血丝的眼睛泛起笑意,指腹轻轻擦去她额角冷汗,"你把她护得好好的,医生说连擦伤都没有。"楚雨露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
"你出狱了?"干裂的嘴唇挤出这句话,她看见父亲的瞳孔微微震颤。楚昊抬手轻敲她发顶,带着熟悉的亲昵:"臭丫头,说什么呢?就像你安慰妈妈说的,爸爸在给警察当线人呢。"他从口袋掏出奖章,在灯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立功了。”"
楚雨露盯着奖章,悬着的心放了下去,想到什么连忙问道:"抓住没有?"
"一个都没跑掉。"楚昊将奖章塞进她掌心,金属的凉意渐渐被体温捂热,"但细节爸爸不能说,签了保密协议。"他忽然伸手揉乱她的头发,"记住,你爸爸永远是好人。"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漫过窗台,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楚雨露攥紧奖章,感受着父亲掌心残留的温度,终于露出劫后余生的微笑。
消毒水的气息里突然漫进一阵带着柑橘香的风,病房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楚雨露循声望去,只见官胜军提着果篮立在门口,藏青色衬衫熨得笔挺,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听说我们的小英雄醒了?"
话音未落,官胜军身后的李秀丽轻轻侧过身,怀里的官巧巧穿着粉白相间的病号服,像只被束缚的蝴蝶般扭动着身子。小女孩发间还别着楚雨露送她的草莓发卡,此刻随着挣扎微微晃动,"我要找老大!"奶声奶气的抗议撞进众人耳朵,李秀丽无奈松开手,官巧巧立刻像只欢快的小鹿,趿着不合脚的拖鞋"啪嗒啪嗒"奔到病床前。
"老大!"官巧巧仰着沾着奶渍的小脸,睫毛上还凝着委屈的泪花,"你睡了好久好久,我每天都守在护士站看心电监护仪!"楚雨露喉头一哽,伸出打着留置针的手,轻轻抚平女孩的发梢,冰凉的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脸颊:"傻丫头,伤口还疼不疼?怎么不好好在病房休息?"
"不疼!"官巧巧把小脑袋埋进楚雨露掌心,声音闷声闷气,"医生说老大醒了,我比打退烧针跑得还快!"她忽然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坐在床边的楚昊,肉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床单:"楚叔叔,我能坐这里吗?我有好多话想和老大说......"
李秀丽的眉头瞬间蹙起,正要开口,楚昊己笑着起身。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床上相握的两只手,"快坐快坐,叔叔去窗边透透气。"椅子挪动的声响里,官巧巧利落地爬上床,粉扑扑的小手紧紧攥住楚雨露的食指,"那天坏人的刀好吓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老大了......"
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李秀丽望着相依的两人,眼角泛起温柔的涟漪;官胜军悄悄把果篮放在角落,金属扣碰撞的声音都放得很轻;楚昊站在窗边,看着远处飘来的云朵,嘴角噙着欣慰的笑意。三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轻轻合上房门,将满室的温暖与絮语,都留在了那道渐渐闭合的光影里。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在头顶滋滋作响,李秀丽将楚昊拉到楼梯拐角处。阴影里,她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油墨未干的标题赫然在目:《警民齐心勇斗歹徒,罪恶巢穴覆灭记》。
"这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各大报纸都在报道。"李秀丽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警惕地扫了扫西周,"市局领导大发雷霆,己经召开紧急会议,决定开展大规模扫黑除恶行动。上头交代了,会派专人保护你们一家的安全。"
楚昊默默接过报纸,目光停留在女儿的照片上。画面里,楚雨露紧紧护着官巧巧,眼神坚定而决绝。李秀丽看着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不过比起外面的威胁,我更担心小露的状态。这几天她的举动太反常了,突然知道了刘刚贩毒,我听巧巧说就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就变得焦虑,突然给她妈妈打电话,还联系了爷爷奶和我们,让我们注意安全。我们会调查那通电话。"
楚昊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报纸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想起刚刚,女儿眼神空洞的样子。
"还有那个从楼上摔下来的毒贩。"李秀丽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他一只手被刀扎得血肉模糊,另一只手被严重烧伤,现场检测出大量汽油残留......"她顿了顿,伸手按住楚昊紧绷的肩膀,"老楚,小露经历的远比我们看到的更可怕。"
楚昊沉默良久,目光穿过走廊尽头虚掩的病房门,能隐约听见官巧巧欢快的笑声。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我明白你的意思。等她状态好点,我会和她聊聊。不过看心理医生这事......还是得尊重她的意愿。"
李秀丽理解地点点头,将报纸重新收好:"行,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记住,身体的伤看得见,心里的伤更得重视。"两人站在走廊里,看着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恍若一道割裂现实与伤痛的分界线。
晨光在窗台投下菱形光斑,楚雨露盯着父亲反复折叠又展开的报纸,油墨被指腹蹭出模糊的痕迹。这几日父亲总像捧着易碎瓷器般小心翼翼,连递水的动作都轻得近乎虔诚。她转动着腕间输液管,突然开口:"爸,你心里压着的话,就首说吧。"
楚昊手中的报纸发出细碎的簌簌声,他垂眸避开女儿清亮的目光,喉结滚动许久才挤出沙哑的字句:"丫头,要不要......去见见心理医生?"病房陷入死寂,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楚雨露偏头望向窗外掠过的白鸽,发丝垂落遮住眼底转瞬即逝的涟漪:"我没事。"她突然转身,眼里亮起簇簇星火,"等出院了,我们去青云道观吧!听说那里的签特别灵,让玄学和那些晦气的事正面对决!"
望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模样,楚昊心头酸涩。记忆里那个总把心事藏在画本里的小女孩,此刻正用鲜亮的幻想包裹伤口。他抬手揉了揉她发顶,指腹触到几缕新生的柔软绒毛:"明天办出院,后天一早就去。"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成11:59,秒针的跳动声突然清晰得惊人。
"吱呀——"病房门应声而开,带着热气的香气先涌了进来。官巧巧举着保温桶蹦跳着扑到床边,粉色发带在身后晃成小彩旗:"老大快看!妈妈炖了三个小时的鸽子汤,还放了你最爱的天麻!"她利落地摆开餐盒,瓷勺碰撞声清脆悦耳,"医生说多喝汤伤口好得快,我监督你全部喝完!"
楚雨露望着小女孩喋喋不休的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她又回到暴雨夜的家,怀中小小的身躯正在发抖。而此刻,这份鲜活的生命力正源源不断地涌来,驱散所有阴霾。官巧巧突然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道:"喝完汤我们玩猜字谜吧!我新学了好多个!"
楚昊倚在门边,看着女儿被逗笑的眉眼,悄悄将藏在口袋里的心理预约单又塞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