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朱漆大门在身后闭合时,苏砚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
殿内龙涎香裹着冷铁味窜入鼻腔——这是她查案时惯闻的,新磨的刀剑混着未散的血气。
龙案后的帝王正垂眸拨弄茶盏,玄色衮服上金线绣的五爪金龙在烛火下泛着暗芒。
苏砚跪下行礼时,余光瞥见御座右侧的阴影里立着个穿青衫的身影,腰间玉佩隐现棋纹——那是方才在宫门前未及细看的“随侍”。
“苏捕快。”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朕闻你善弈,今日设下‘天弈试’。连赢三局御前棋士,授你天弈令;若败……”他指节叩了叩龙案,“汴梁府捕快的职位,便不必再坐了。”
苏砚抬头,正撞进帝王似笑非笑的眼。
她想起昨夜裴深说的“天弈令使可执天下棋”,更想起父亲临刑前手心的血痕——这哪里是选拔?
分明是堵她查旧案的嘴。
若输了,她连查二十年前棋圣案的资格都没了。
“臣领旨。”她声音稳得像块沉水玉,指腹悄悄蹭过腰间羊脂玉佩,冰凉的触感顺着经脉爬进心脏。
第一局对手是兵部尚书周正。
老人抚着银须落座,棋盘上黑子如铁钉钉入边角,布下“泰山封”的守势——这是官场老狐狸的惯用手段,用稳如磐石的棋路耗死对手。
苏砚执白。
她盯着左上角那枚黑子,突然想起张老头教她的“破山诀”:“山再高,也怕风从缝里钻。”白子轻叩天元,看似莽撞地首插黑阵中心。
周正的眉峰跳了跳,捻须的手顿在半空——这步棋既不守也不攻,倒像在找他棋路里的气眼。
“苏姑娘好胆。”周正低笑,黑子如暴雨砸向白棋右侧。
苏砚却在他落子的瞬间,指尖划过棋盘边缘——那里有道极浅的刻痕,与首座密室里那本《九域残谱》的暗记如出一辙。
她忽然明白:这三局,都是同一个人布的局。
第二局换了翰林学士陈清。
这人以“诡变”闻名,棋路如游龙,上一刻还在东,下一刻就能绕到西。
苏砚刚落子,陈清的白子突然在左下角连成弯月,看似要围杀,下一秒却斜刺里冲向右上——正是当年陷害棋圣的“连环劫”,每一步都在逼对手自断生路。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
苏砚盯着棋盘上不断扩大的劫争,耳边响起老捕头的话:“查案要找线头,下棋要找棋眼。”她突然弃了右下大片白子,黑子“啪”地落在陈清劫争的命门。
陈清的手一抖,棋子“当啷”掉在棋盘上——这步“舍子追魂”,正是破“连环劫”的唯一解法。
“苏姑娘……”陈清喉结动了动,“这棋路,像极了当年谢棋圣的……”
“第三局。”皇帝突然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
从屏风后转出个十岁左右的棋童。
青布小褂洗得发白,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可那双眼睛——苏砚心头一跳,那是只有顶尖棋手才有的冷静,像深潭里沉了块千年寒玉。
棋童摆好棋子,黑子第一手竟落在“星位”——这是新手爱用的虚招。
苏砚却想起父亲在《九域棋符录》里的批注:“小敌易破,大敌无形。”她故意落子“三三”,摆出副急功近利的模样。
“姐姐要赢我呀?”棋童歪头,嘴角沾着红薯渣,“我阿爹说,下棋不能急的。”可他落子的速度却快得惊人,黑子在棋盘上织出张密网,正是二十年前“灭口棋法”的起手式!
苏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裴深说“天弈双佩”时,墨玉上那道裂痕——原来不是裂痕,是棋路!
她顺着玉佩纹路在棋盘上虚点,白子突然落在黑子气眼最薄弱处。
“回风拂柳!”棋童的声音陡然拔高,小褂下的肩膀剧烈起伏,“这是谢棋圣的……”话没说完,黑子己被白子绞杀成碎片。
殿内突然响起玉佩震颤声。
苏砚借整理袖口低头,羊脂玉上浮起道微光,像根细针指向右侧屏风。
她余光扫过,屏风上的牡丹绣得极艳,可最下层的花瓣边缘,有片绣反了——那是只有内廷绣娘才会用的“密报标记”。
“苏砚,三连胜。”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宦官托着金盘上前,盘上“天弈令”泛着幽光,令身刻满棋纹,最顶端的“弈”字还凝着未干的血珠。
苏砚接过令符时,指尖被割出道血痕。
她抬头,正撞进御座右侧青衫人的目光——那是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眼尾那颗泪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
出殿时,廊下站着道月白身影。
裴深倚着朱柱,手中木牌转得飞快,见她出来,轻笑:“苏捕快,现在是天弈令使了。”
“你早知道。”苏砚盯着他腰间的棋袋,“屏风后的密报,三局棋路,都是你布的局?”
“臣不过是帮陛下选个合格的执棋人。”裴深的拇指抚过木牌边缘,“毕竟……”他压低声音,“有人不想让令使活着走出紫宸殿。”
夜风卷着残雪扑来。
苏砚裹紧襦裙往宫墙偏门走,靴底碾碎半片冰棱。
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她反手摸向腰间佩刀,却见脚边落了封密信,信封上“棋圣遗友”西个字力透纸背。
她拆开信,月光照亮最后一句:“小心‘天弈令’背后的第七重机关。”
宫门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光影里,“天弈令”上的血珠突然渗进棋纹,像滴眼泪,又像道即将裂开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