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杆子踩着三尺厚的雪壳子摸进老萨满的窝棚时,那串人牙骨铃正自己晃得叮当响。
"老仙家,这玩意儿咋自个儿蹦跶?"杆子伸手去够,铃铛却"嗖"地飞上房梁,像被无形的手提着。油灯照出墙上跳动的影子——分明是只立耳竖尾的狼形。
老萨满盘腿坐在狍皮褥子上,眼皮耷拉得像晒干的蘑菇。他面前的火盆里烧着混了狼粪的艾草,青烟扭成三股绳,一股钻杆子鼻孔,一股缠房梁骨铃,还有一股蛇似的游向门外雪地。
"东山母狼捎话来了。"老萨满突然开口,嗓子眼像塞着碎玻璃,"她说你们绑她崽子吊冰窟窿,她就让全屯子娘们儿下不出奶。"
(次日清晨)
崔家媳妇的尖叫声把屯子掀了个底朝天。杆子冲进院时,见她正把襁褓往雪地里摔——那吃奶娃嘴角挂着两道血痕,吮出来的全是粉红色奶水。
"昨儿半夜挤的还是白的!"崔家媳妇扯开衣襟,两团紫胀的乳房上赫然西个狼牙印。塬生家婆娘也踉跄着跑来,怀里抱的陶罐里漂着血丝:"俺家奶牛挤出来的也这样!"
青皮蹲在井台边,突然抓起把雪塞嘴里:"甜的。"众人愣神的功夫,这孩子己经蹿上老榆树,指着东南山坳:"那边雪是咸的!"
杆子往那方向走了半里地,果然发现雪地上缀着星星点点的红——每颗血珠都冻成了冰石榴籽,排成箭头指向狼窝。
(正午时分)
"拿狼崽换人质?想得美!"村长把烟袋锅砸在炕桌上,震得狼牙铃铛又自己跳起来。杆子注意到铃舌是块刻着符文的熊指骨,每次晃动都在桌面留下湿漉漉的爪印。
老萨满从怀里掏出个桦皮人偶,用骨针往心口位置一扎。窗外立刻传来母狼的哀嚎,紧接着是婴儿啼哭——那声音分明是从三里外的狼窝传来的。
"听听,你家栓柱还活着呢。"老萨满把人偶往村长怀里一塞,"母狼用自个儿奶水喂着。"
炕席底下突然传来"咯吱咯吱"的啃咬声。青皮掀开一看,十几只田鼠正叼着玉米粒排队——每粒玉米上都咬出个歪扭的"换"字。
(子夜)
桦皮船在雪地上滑得像抹了油。杆子在前头拉纤,身后船里蹲着三只狼崽,眼睛绿得渗人。老萨满走在最后,每走七步就往空中撒把骨粉,雪地里便浮起磷火似的蓝脚印。
"到了。"青皮突然趴地上听了听,"母狼带了二十条好汉在林子里候着。"
交换地点是日本人废弃的炮楼。月光从弹孔漏进来,照见墙角草堆里蜷着个裹狼皮的人孩——村长家栓柱正叼着母狼吮奶,屁股后头还跟着条瘸腿小狼狗。
母狼从阴影里踱出来时,杆子倒吸凉气——这畜生左耳缺了半拉,伤口结着冰碴子,正是三年前叼走李德彪家婴儿的那只!
(黎明前夕)
换回人质的欢呼声还没落地,炮楼顶上突然砸下个黑影。杆子以为是雪块,伸手一接——竟是那只吊在冰窟窿里的狼崽,冻得硬邦邦像根柞木棍。
"轰!"
东北方向传来闷雷,可天上明明挂着月亮。老萨满的骨铃炸成碎片,人牙崩在墙上嵌出个"冤"字。杆子奔出炮楼,看见东山升起赤红烟柱——那是母狼的巢穴在燃烧。
雪地上凭空多出串脚印:前三个是光脚人孩,后两个变作狼爪,最后一步只剩深坑,像被什么东西拽进了地心。青皮捡起坑边的冰凌子,里头冻着半片带血的指甲盖——和村长媳妇小拇指缺的那截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