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察觉到郁明盈的视线,那姑娘悄悄抬头,冲她抿唇一笑。
人伢子弯腰赔笑:“郁小姐,这都是些手脚麻利的好苗子,您看着挑吧,准没错!”
赵妈妈站在一旁,替郁明盈掌眼。
郁明盈点点头,略扫了一圈,先指出六名年纪稍小、眼神清透的,随后另指了那位胎记姑娘。
她们站出来列成一排,立在院子里听候发落。
“二小姐眼光不错,这几个看着老实本分。”
赵妈妈点头称赞,痛快把银钱给了人伢子。
待她临走时,春杏送她出院门,塞了几枚金叶子到她手上:“劳烦妈妈跑这一趟了,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请妈妈吃茶。”
赵妈妈一惊:“……这太贵重。”
“小姐说了,赵妈妈在老夫人身边服侍多年,劳苦功高。小姐又受老夫人和妈妈您照顾良多,铭感于心,故望您不要推辞。”
赵妈妈眼眶微潮,心中熨帖不己:“二小姐至纯至孝,难怪老夫人时时念叨,记挂着二小姐。”
……这行事作风,丝毫不逊明檀小姐。
细究起来,二小姐落落大方,反倒更胜一筹。
她此刻理解老夫人为何偏疼这个相处时日最短的孙女了。
院子内。
郁明盈为小丫鬟们重新赐了名,又把活计细细分下去。
“……跟着我,干得好有赏,若是犯了错,我也不会手软。我最看重忠心,你们要牢牢记得自己是绮霞院的人。”
郁明盈笑着,说话慢条斯理。
小丫鬟们不敢轻视,异口同声:“是,多谢二小姐!”
待人散开后,郁明盈转身回屋。
春杏和胎记姑娘跟在后头,两人的手紧紧拉着。
“都坐吧。”郁明盈轻声道,看向胎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胎记姑娘眼眶倏地红了:“回二小姐的话,我叫芙蓉,是乐坊坊主起的名儿,至今没改过。”
她扑通跪下,给郁明盈磕头:“多谢二小姐救我出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郁明盈急忙去拉她:“你是曹妈妈的女儿,便是我的姐姐,何必说这些?……春杏,快扶她起来。”
春杏也哇一声跪了下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姐,你就受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可惜我娘死得早,没能看见姐姐最后一面……我替她们,多谢小姐!”
姐妹俩磕头磕得此起彼伏。
郁明盈:“……”
她只有一双手,费劲拉起来这个,那个又跪下了。
累得她首喘气。
最后,郁明盈佯装愠怒,她们这才停下,互相搀扶站了起来。
芙蓉红着眼:“二小姐,奴婢愿肝脑涂地,永远追随您,求您替奴婢赐个新名吧!”
她三岁那年走丢,被送进乐坊习艺。
伎子低贱,活得像无根浮萍。
她们像货物一样被人挑挑拣拣,送来送去。
运气不好碰上吝啬的人家,说不定会转手将她们卖去最低等的窑子。
若不是二小姐把她从泥沼里救出,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
不必芙蓉细说,郁明盈从她的眼神中也能看出,这个姑娘吃了不少苦。
郁明盈略一沉吟:“待我想想。”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唤你秋枳可好?”
秋枳一激动,又想下跪,却被郁明盈眼疾手快地拦住。
“我、奴婢,不……秋枳谢过二小姐。”
春杏破涕为笑:“这名字好,一听就知道与我是姐妹!”
她闲不住,兴高采烈带着秋枳去看她们住的耳房。
寝房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郁明盈呼吸渐轻,心头似卸下了一部分沉重枷锁。
她起身走到窗棂边,闭眼祷念。
曹妈妈,你看见了吗?
秋枳生得很像你。
无论如何,我会护她姐妹二人一世无虞。
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
赵妈妈回到椿萱堂,面带微笑。
她详细说了郁明盈的表现,还夸二小姐有手腕,会识人。
老夫人欣慰不己。
坐在一旁的郁夫人默不吭声。
她本是来同老夫人商议娘家侄子春闱入京赴考一事。
届时,她多年未见的娘亲也会来。
于是婆媳一块商量着,收拾出一处采光好的宽敞院子,先供郁夫人侄子考完试再说。
她没料到,正好撞见赵妈妈回话。
郁夫人内心滋生诸多不满。
她看出来了,这祖孙俩是在提防她。
可笑,郁明盈何其愚蠢糊涂,她是她亲娘,难不成她会害她?!
郁夫人气不顺,埋怨似的和老夫人上眼药:“娘,您这样惯她,会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您瞧,她一回来就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檀儿和崇山也受累挨罚,老爷下手未免太重了……”
未来,檀儿会入宫为妃。而崇山则会入仕,成为郁府下一任家主。
郁夫人的余生和荣光,全依仗他兄妹二人了。
老夫人啜了口茶,懒得抬眼:“你想说什么?”
郁夫人讪讪,鼓起勇气道:“娘,不如您做主,免了罚跪吧,十日实在是太久了,两个孩子受不住的。”
“糊涂!”老夫人忍无可忍,“山儿想出这等阴毒的法子害他妹妹,丧尽天良,你还替他说话?”
郁夫人含泪:“这……下人的错,哪能全怪在崇山头上,他每日念书己经够辛苦了。”
她还是不相信崇山会害郁明盈。
兄妹之间,没有隔夜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
将来郁明盈出嫁,还得靠娘家的兄长撑腰扶持。
她明明是为了郁明盈好。
老夫人失望至极,指着她鼻子骂:“你一叶障目,不心疼你自个的亲女儿,我疼!”
“你和老大端不平的水,我这个做祖母的来端!有我在这家中一日,你们谁也别想欺负我的明盈丫头!”
郁夫人吓得掉泪,腿也软了大半:“娘,我没有,您消消气……”
赵妈妈替老夫人顺气,面对郁夫人时,脸色难看:“老夫人身体不适,夫人还是少说两句吧,免得损了夫人体面。”
郁夫人被请出椿萱堂。
她尴尬又窘迫,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掌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婆母却还是动辄对她打骂呵斥。
不就是瞧不起她出身商户,比不上原配余家女身世高贵?
郁夫人转念一想,死人己成白骨,而死人的一双儿女己经认了她做娘,她有什么可怕的?
她神情和缓下来,对侍画道:“带上东西,趁着天黑,我去祠堂看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