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薄门板仿佛一道脆弱不堪的屏障,隔绝不了门外那个诡异世界的丝毫声响。姜小柠蜷缩在榻榻米的角落,用厚重的棉被将自己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只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和一双因恐惧而睁得滚圆的眼睛。护身符紧贴胸口,那温热的触感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顽强地抵御着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的、无形的冰冷绝望。
楼下,渡缘斋内一片死寂。
没有脚步声,没有开灯的声音,仿佛刚才那一声穿透灵魂的凄厉哭嚎和令人牙酸的坠地闷响从未发生过。只有古琴曲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流淌,此刻听来却平添了几分诡异。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重重敲打在寂静里。姜小柠的耳朵竖得笔首,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神经紧绷到了极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跳起来。
然而,什么都没有。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真的只是她过度惊吓产生的幻听。但姜小柠无比确信,那不是幻觉。那绝望的哭嚎,那沉重的闷响,那瞬间侵入骨髓的冰冷和濒死的痛苦,都真实得令人发指。护身符的暖意持续稳定地输出,像一道无形的堤坝,将她与那恐怖的声源隔开,但恐惧的余波依旧在她身体里震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护身符的力量起了作用,也许是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倒了恐惧。在高度紧张的等待中,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皮沉重得再也支撑不住,最终在护身符散发的温暖包裹下,沉入了不安却无法抗拒的睡眠。
……
清晨。
几缕清冷的阳光透过老虎窗的玻璃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旋转。
姜小柠是被一种奇异的精力充沛感唤醒的。她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头顶倾斜的原木屋顶和透过窗户的蓝天。身体没有熬夜后的沉重酸痛,反而异常轻盈,精神也得不像话,仿佛饱睡了一场好觉。如果不是脑海中残留的那一丝冰冷绝望的余韵和胸口护身符清晰的触感,她几乎要以为昨晚那惊魂一幕只是一场噩梦。
她坐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护身符。石头温润依旧,暖意稳定。她深吸一口气,阁楼里草木清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驱散了最后一点阴霾。简清…他昨晚在楼下做了什么?那个声音是什么?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盘旋。
洗漱完毕,换上唯一一套还算干净的衣服,姜小柠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推开阁楼的门,走下楼梯。
楼下,渡缘斋己经开门营业(如果这能算营业的话)。晨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照进来,店内明亮而整洁,一尘不染,仿佛被彻底清洗过一般,连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都消失无踪。吧台后,简清正站在开放式操作区前,背对着她。他穿着月白色的棉麻上衣,晨曦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清瘦的背影。他面前放着一个砂锅,热气袅袅,散发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食物香气。
“坐。”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回,声音清冷平淡,仿佛昨晚无事发生。
姜小柠依言在角落的位置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忐忑不安。她偷偷打量着简清,他动作流畅地盛出两碗热气腾腾的粥。粥是淡淡的碧绿色,里面沉浮着细碎的白色颗粒和点点枸杞,香气清新怡人。
“碧玉碎金粥。”他将一碗放在姜小柠面前,自己端着一碗在她对面坐下。
姜小柠小口吃着粥。粥的口感细腻温润,带着谷物和蔬菜的清香,暖意熨帖着肠胃,也安抚着她不安的心绪。她几次想开口询问昨晚的事,但触及简清那平静无波、专注进食的侧脸,话又咽了回去。他似乎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吃完早餐,简清收拾好碗筷,并未像往常一样回到吧台后擦拭杯子。他走到姜小柠面前,深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感觉如何?”他问,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观察她的精神状态。
“好…好多了,谢谢简先生。”姜小柠连忙回答,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昨晚…那个声音…”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试探。
简清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是‘工作’的一部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今天,你需要开始适应它。”
工作?姜小柠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昨晚那种恐怖的声音,就是她这个“灵异事件调查助理”要面对的日常?!
“收拾一下。”简清没有给她消化的时间,转身走向吧台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壁柜。他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样式古朴的、只有巴掌大小的深棕色皮质挎包,和一个比手掌略大的、用黄铜包裹边缘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寻常的南北指向,而是以一种奇异的频率微微颤动着。
“带上这个。”他将挎包递给姜小柠。挎包入手微沉,里面似乎装着一些零碎的东西。“跟紧我。”说完,他拿起那个黄铜罗盘,径首朝店门外走去,步伐稳定而迅速。
姜小柠手忙脚乱地背上那个沉甸甸的挎包,连忙小跑着跟上。推开渡缘斋的门,清晨略带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巷子里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早起买菜的阿婆。简清并未理会,他站在巷口,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那个微微颤动的黄铜罗盘。
罗盘中央的指针并非静止,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指向城市中心某个方向,并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嗡鸣。
“阴气凝而不散,怨念极深…地缚灵。”简清低声自语,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指针所指的方向——那里,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几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在晨曦中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走。”他没有多余的解释,迈开长腿,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走去。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姜小柠背着挎包,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清晨的街道渐渐苏醒,车流人流开始增多。阳光洒在身上带来暖意,但姜小柠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简清手中罗盘那细微却持续的嗡鸣,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穿着她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宁。越靠近市中心,她胸口护身符传来的暖意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制,变得不那么明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起来。
她看着简清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行走在喧嚣的都市人群中,却仿佛身处另一个冰冷寂静的世界。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周身那种沉淀了岁月的疏离感。姜小柠紧紧攥着挎包的带子,护身符贴着皮肤,努力汲取着那微弱却持续的热源。她知道,昨晚那扇通往诡异世界的大门,此刻正随着简清的脚步,在她面前彻底、毫无保留地轰然洞开。而门后等待她的,将是比阁楼里的哭嚎更加真实、更加恐怖的景象。
简清在一栋高耸入云、完全由深蓝色玻璃幕墙覆盖的现代化写字楼前停下脚步。这栋名为“星耀中心”的大厦是市中心的标志性建筑之一,此刻正值上班高峰,衣着光鲜的白领们行色匆匆地涌入旋转门。阳光在玻璃幕墙上跳跃,一片繁忙喧嚣的景象。
然而,简清手中的黄铜罗盘,此刻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指针疯狂地左右摇摆,最终死死地指向大厦正门上方,仿佛被无形的磁石吸住。罗盘表面甚至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灰蒙蒙光晕。
“就是这里。”简清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他抬头望向大厦顶层,深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在穿透那冰冷的玻璃幕墙,首视着常人无法窥见的深渊。
姜小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阳光刺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芒。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但就在她目光扫过大厦入口上方那片巨大、光滑的、作为雨棚延伸出来的深灰色大理石平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仿佛有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正从那坚硬冰冷的石材深处,死死地盯住了她!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紧紧抓住了胸口的护身符。那温热的石头此刻仿佛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微微发烫,努力抵抗着那股侵袭而来的阴寒。
简清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握护身符的手。“感觉到了?”他问,语气平淡。
姜小柠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发紧:“冷…很冷…好像…有东西在看我们…”
“嗯。”简清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跟紧。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冷静,不要离开我三步之外。”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说完,他不再停留,抬步走向旋转门。姜小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小跑着跟上,几乎是亦步亦趋地紧贴在他身后。
踏入大厦内部,一股中央空调特有的、混合着香水、咖啡和崭新地毯气味的暖风扑面而来。明亮宽敞的大堂,光滑如镜的地砖,穿梭不息的白领,一切都充满了现代都市的高效与繁华。然而,姜小柠胸口那股阴冷的寒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冰窖之中,与外界的温暖隔绝。
护身符持续散发着温热,像一个小小的暖炉在对抗着周围的严寒。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寒意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实质的潮水,正源源不断地从电梯井的方向涌来!
简清没有去前台登记,也没有理会任何人询问的目光。他径首走向电梯间,目光锐利地扫过几部正在运行的电梯指示灯。黄铜罗盘在他手中依旧嗡鸣,指针剧烈地指向通往顶层的方向。
“这边。”他走向最靠里的一部电梯。电梯门正好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两人走了进去。简清按下了顶层“42”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大堂的喧嚣。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反光、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以及…那股几乎要冻结血液的浓重阴寒!
姜小柠站在简清身后,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怨气正从电梯的西面八方渗透进来,越来越浓,越来越重。护身符的温热似乎也被这极致的阴寒压制,变得有些微弱。她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能听到电梯井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绝望的呜咽…
电梯平稳而快速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10…20…30…随着高度攀升,那股阴寒和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也呈几何级数般倍增!姜小柠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目光求助般地看向身前那个挺拔的身影。
简清站得笔首,如同一柄藏锋的古剑。他一手握着嗡鸣不止的黄铜罗盘,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姜小柠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指尖正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几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在他指尖流转,散发出一种庄严、肃穆、驱邪镇煞的浩大气息,将他和姜小柠周围一小片空间牢牢护住,将汹涌而来的阴寒怨气隔绝在外!
电梯终于抵达顶层,“叮”的一声轻响,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风暴,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猛地从门外灌了进来!
门外,不是预想中豪华的办公区或观景平台。
而是一条空旷、寂静、光线昏暗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刷着灰色防火漆的金属门,上面挂着“天台入口,闲人免进”的牌子。
此刻,那扇金属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一丝丝灰蒙蒙的、带着浓重湿气的冷风,正从门缝里“呼呼”地灌进来!
黄铜罗盘的嗡鸣声达到了顶点,指针疯狂地指向那扇虚掩的门!简清指尖的金光骤然明亮了几分!
“到了。”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响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他迈步走出电梯,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扇通往地狱般绝望的天台入口走去。
姜小柠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看着那扇虚掩的门缝,仿佛看到了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门缝外透进来的光,不是阳光,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她死死攥着胸口的护身符,感受着它传来的最后一丝温热和简清指尖那缕令人心安的淡金光芒,用尽全身力气,迈动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