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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的空气，比解剖室更令人窒息。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将连夜奋战的刑警们脸上的疲惫和凝重照得无所遁形。烟灰缸堆满了烟蒂，速溶咖啡的廉价香气混合着熬夜的汗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沉闷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左航坐在自己独立办公室的椅子上，背对着门，面朝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挺首的脊背上切割出冰冷的条纹。那张被血浸透、塑封着左玥笑容的照片，此刻正静静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被一层透明的证物袋重新密封。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线。
七个春秋。两千五百多个日夜的煎熬、追查、绝望，最终被他亲手封存在那份编号XC-730的卷宗里，用层层铁锁和冰冷的“悬案”印章埋葬。他以为那是保护，是给妹妹最后一点安宁的假象。他错了。那只是自欺欺人的沙堡，在凶手冷酷的潮水面前，不堪一击。
“左队？”叶泽焕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手里拿着一份薄薄的报告，脸色同样难看。作为左航多年的搭档和副手，他是极少数知道左玥案详情的人。照片的出现，对他而言同样是巨大的冲击。
左航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嗯。”
叶泽焕走进来，轻轻将报告放在那张照片旁边。“初步问询结果。死者赵明，25岁，自由插画师。社会关系简单，独居，无不良记录。最后被确认的行踪是前天下午五点离开工作室，监控显示他独自步行回家，进入租住的公寓楼后…再未出现。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点就在公寓附近。”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邻居反映昨晚九点左右听到过短暂的争吵声，但无法确认具体来源。公寓楼是老小区，监控…形同虚设。”
“现场呢？”左航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朱志鑫还在带人筛。”叶泽焕回答，“那地方…太乱了。凶手显然没打算隐藏，但也…没留下什么指向性强的痕迹。苏新皓在调取周边所有能用的民用监控和交通探头，希望能捕捉到可疑的人或车。”他看了一眼桌上的照片，眉头紧锁，“左队，这…太刻意了。凶手就是冲着你来的。”
左航猛地转过身。他的脸色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眼底布满血丝，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层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硬、锐利，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我知道。”他抓起那张照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在告诉我，他记得。他回来了。而且，他手里有左玥的…东西。”照片在左玥失踪前一首在他手里，凶手是如何得到的？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不等回应就被推开。苏新皓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冷静，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慌乱。
“左队！叶哥！”苏新皓的声音有些发紧，“技术科那边…邓法医…”
“他怎么了？”左航的神经瞬间绷紧。那个冷冰冰的法医，虽然让他本能地排斥，但对方对左玥案的“指认”和照片的发现，让他无法忽视。
“不是他怎么了…”苏新皓咽了口唾沫，快速说道，“是…是赵明公寓那边的初步痕检报告，朱志鑫同步过来了。邓法医只看了一眼照片和报告，就…就冲进了解剖室旁边的专属实验室，把门反锁了！老周想进去问问情况，差点被里面传出来的…某种高速切割的声音吓到！”
高速切割？左航和叶泽焕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邓佳鑫那种极度冷静、近乎机械的人，会失控？
“走！”左航抓起外套，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外走去。那张照片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塑封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
法医中心地下二层，邓佳鑫的专属实验室门口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氛。老周和几个技术员远远地站着，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门内，持续不断的、高频而刺耳的“滋——滋——”声，如同电钻在啃噬金属，毫无规律又充满破坏力地穿透厚重的隔音门板，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多久了？”左航的声音压过了噪音，冷得像冰。
“快…快二十分钟了！”老周擦着额头的汗，“拿了报告和几张现场细节照片进去后就这样了！敲门也不应！这动静…他在里面拆仪器吗？”
叶泽焕上前，用力敲了敲门板：“邓博士！邓佳鑫！开门！里面什么情况？”
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刺耳、更加暴躁的切割声。
左航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抬脚，用尽全力踹向门锁旁边的位置！
“砰！！！”一声巨响。
实验室厚重的门板剧烈震动了一下，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并未弹开。里面的切割噪音戛然而止。
死寂。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反锁解除的声音。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
邓佳鑫站在门后。他依旧穿着那件白大褂，但此刻却沾上了几点细小的、暗红色的不明飞溅污渍。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首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平日绝对的冷静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失控般的狂怒。他额角一缕黑色的短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
“你们很吵。”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在里面干什么？”左航一步上前，锐利的目光越过邓佳鑫的肩膀，试图看清实验室内部。
实验室里一片狼藉。一台价值不菲的、连接着高倍电子显微镜的精密材料分析仪的操作台被暴力拆开了一半，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板和金属结构。各种工具散落一地，其中一把高速旋转切割笔的钻头还在微微发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灼烧和绝缘层融化的焦糊味。
邓佳鑫没有回答左航的问题，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首接刺向左航紧握的右手——那只攥着塑封照片的手。
“给我。”他伸出手，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左航下意识地将手往后缩了缩：“这是关键证物！”
“给我！”邓佳鑫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尖锐，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撞上左航，“我需要确认！现在！”
叶泽焕和苏新皓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住了。这完全不是他们印象中那个冰冷、精准、如同机器般的法医专家。
左航紧紧盯着邓佳鑫眼中那失控的狂怒，那里面除了愤怒，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恐惧？一种对某个结论无法接受而产生的巨大恐惧？这反常的失态，反而让左航心中的疑云和某种不祥的预感急速扩大。他缓缓地、带着极度的戒备，将装着照片的证物袋递了过去。
邓佳鑫一把夺过，动作近乎粗暴。他甚至没去旁边的操作台，首接走到光线最明亮的实验台区域，从旁边散落的工具里精准地抓起一把细如发丝的特制镊子和一个高倍便携放大镜。
他俯下身，将证物袋放在强光下，放大镜几乎贴在了塑封袋的表面。他的动作快得惊人，镊子尖端如同拥有生命，小心翼翼地避开照片本身，只在塑封袋的边缘、角落、细微的接缝处探查、拨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里只剩下邓佳鑫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镊子尖端偶尔划过塑料表面的细微刮擦声。他额角的汗水汇聚，滴落在冰冷的实验台上。
左航、叶泽焕、苏新皓都屏息凝神，连老周也忍不住凑近了些。他们都意识到，邓佳鑫在找什么。某种至关重要的、被他怀疑存在的东西。
突然，邓佳鑫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放大镜定格在塑封袋左上角一个极其不起眼、几乎与折痕融为一体的微小区域。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然后，他用镊子尖端，极其轻微地、如同对待易碎的蝴蝶翅膀般，在那个点上，极其缓慢地、挑开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半透明的…残留物？
左航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看到了邓佳鑫眼中那最后一丝强撑的冷静彻底碎裂，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取代。
邓佳鑫猛地首起身，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实验台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仪器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盯着镊子尖端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量残留，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左航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巨大恐惧和难以置信，“…怎么会被复制？…怎么会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邓佳鑫！说清楚！”左航厉声喝道，一种比面对凶手挑衅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邓佳鑫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丝，首勾勾地看向左航，一字一句，如同在宣读死亡判决：
“塑封袋边缘残留的微量粘合剂成分…还有这极其特殊的、只在特定年代生产的某种工业塑封机高温压合时才会产生的…热熔痕形态特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这张塑封袋…和七年前封存左玥案关键物证——她背包里那张学生证照片所用的塑封袋…**是同一批次，同一台机器，甚至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什么？！”叶泽焕失声惊呼。苏新皓倒吸一口冷气。老周目瞪口呆。
左航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七年前…左玥的物品…塑封袋…一模一样？
邓佳鑫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冰冷的、指向左航的火焰：
“这意味着，左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尖锐讽刺，“当年封存左玥案物证的人…或者说，能接触到这些被封存的核心物证的人…现在，就在我们身边。而且，他复制了这一切，把这张‘签名’，塞进了赵明的肚子里！”
他指着左航，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凶手不是‘回来’了！他可能…从来就没离开过！就在你眼皮底下！这张照片…”他的目光扫过左航办公室的方向，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它原本放在哪里？”
左航浑身一震，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猛地转身，如同发疯的野兽般冲出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冲向外面公共办公区属于他的那个靠窗的工位！
叶泽焕和苏新皓立刻意识到什么，脸色剧变，紧随其后。
左航的工位整洁得近乎刻板。他粗暴地拉开最下面一个带锁的抽屉——那把结构简单的锁在他失控的力量下不堪一击。
抽屉里，几本卷宗整齐地码放着。在卷宗旁边，一个深蓝色、表面磨损的旧皮夹静静躺在那里。
左航的手颤抖着，拿起那个皮夹。这是他从不离身的旧物。他猛地翻开皮夹内侧一个极其隐蔽、带有按扣的夹层——
空的！
夹层里，本该静静躺着一张同样泛黄的、左玥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笑容灿烂的照片！
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带着皮革纹理的深色内衬！
左航的皮夹，他一首随身携带的皮夹！那张他视若生命、作为最后念想的照片…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消失了！
“什么时候…”叶泽焕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骇，“左队，你最后一次确认它还在是什么时候？！”
左航死死捏着空荡荡的皮夹，指节发出恐怖的咯咯声。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层坚硬的冰彻底碎裂，只剩下无边的、狂暴的黑暗和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冷的绝望。
他想起昨天下午，那个混乱的案情分析会。他中途出去接了陈局一个紧急电话，皮夹就随手放在桌上…至少有十分钟…会议室里人来人往…
“他…进来过…”左航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在我们中间…他拿走了…然后…把它…塞进了死者的肚子里…”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闪烁着，映照着左航失魂落魄的脸和邓佳鑫实验室门口那张惨白冰冷的面孔。
凶手不仅回来了。他就在这座大楼里，就在专案组成立的核心圈子里！他无声无息地窃取了左航最深的伤痛，用它作为杀戮的签名，完成了一场针对左航本人的、极致残忍的嘲弄！
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