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舟走哪都是焦点,却是不好的焦点。
一时间,村里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知道他出嫁半路死了夫君,这件事也俨然成了闲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白瞎了张漂亮脸,竟是个克夫的,这哪个汉子敢娶啊,保不齐一辈子守寡!”
“说的是,而且说不定他不只克夫,他娘也是他克死的!要不然他娘年纪轻轻、康健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他娘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李天死了不关周舟事儿,是他自己,他名字犯了大讳,平民人家叫什么天啊,担不起,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在他风光娶夫郎这么大喜的日子里把他收了。”
一句句话,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插进周舟心口,疼痛万分。
他避开人,可似乎哪都有人,哪怕他挖野菜时离得人远远的,也有人故意从他身边经过,议论他。
周舟心力交瘁,避进了竹林。
林子里也有不少野菜,蕨菜、鱼腥草、野葱……他都挖了些,还掰了许多春笋。
中午吃了半个馒头,他没吃饱,正好剥了春笋来吃。
春笋鲜嫩清新,脆爽可口,他一连吃了三小支。
吃完他又继续挖野菜和掰春笋。
没多久,背篓就装满了。
他不急于回家,一旦回了家,又有忙不完的活儿等他去做。
他找了块地休息,打算等休息好了再回去。
期间,看到有人来,他就朝反方向走,尽量和他们保持远距离。
那些伤人的话,他不想听,听多了,他怕自己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竹林里时不时清风吹过,摇几摇竹叶,拂一拂他脸,把他从发呆中唤醒。
渐渐地,林中光线变得微弱,风也更冷了。
周舟往家赶。
出了林子,天色又亮起来,但时辰也不早了,太阳扯了几片云彩,等待最后的沉落。
家里升起了炊烟。
周舟一看,情况不妙,紧了紧脚步。
回到家,赵珍埋头在厨房烙发面饼,瞥见周舟,也没数落他——她心情实在太好了。
那牛毕汉子品行不端,给起银子来倒爽快,早早就让刘媒婆把十一两银子带到了。
赵珍从心里夸他,却也不妨碍她诅咒,最好牛毕汉子也活不长,克死他,周舟早早回家来,再嫁人,赚银子……
日暮时分,周耀祖从镇上回来,竹筒全部卖完,赵珍把钱全揽自己手里。
等待上饭的这段时间里,两人谈起了周舟嫁给牛毕这事儿。
周耀祖不同意,牛毕是谁,那就是个恶霸,一身横肉,脾气暴躁,对自己爹娘都打……
让周舟嫁给他,无异于把他推向火坑,他于心不忍。
赵珍一听就急了。
“那可是十一两银子,银子,银子你不要啊!再说了,你家哥儿克夫,就这,有人要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西!现在不让他嫁人,以后嫁不出去,别人笑话的还不是你!”
周耀祖又反对了几句,奈何赵珍口气强硬,他也便沉默了。
周舟在厨房炒菜,柴火噼噼烧着,勺子翻炒着菜,两人声音传过来。
嘈杂中,周舟没听很清楚,一些字眼,克夫、再嫁、麻烦……却又那么清晰。
联想到刘媒婆曾来过,他猜测后娘和他爹在商量改嫁的事。
这怎么能行,夫君他还尸骨未寒……
周舟放下勺子跑出去,他现在还没再嫁人的打算。
赵珍阴阳道:“平常叫你干活听不见,我和你爹从屋里说话,你听得怪仔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就该嫁,赖家里算个什么事!”
“都说好了,明天,明天你就嫁给牛毕。”
“我不嫁…”
牛毕,周舟听说过,穷凶极恶之徒,年岁也大,还坐过两年牢,没有一个人愿意嫁给他。
赵珍又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得到你做主?这事就这么定了!”
周舟求助地看向他爹爹。
周耀祖也不想周舟去过水深火热的生活,可他拗不过赵珍,无奈垂下头。
赵珍眉梢高扬。
忽然,她皱起了眉。
锅里香椿炒鸡蛋没人看着,糊了,糊味飘出来。
“你个废物哥儿,炒个菜也炒不好,我看你今晚是不想吃饭了!”
“还不快去把菜盛出来!”
周舟沉浸在悲伤中,没听到她说的什么,也没感受到糊味,怔愣在原地。
赵珍气得脸歪嘴斜,“还敢不听话了!”
她一个巴掌就往周舟脸上扇去,周舟反射地抬手抵挡,巴掌没落他脸上,落在了他小臂。
“不孝玩意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赵珍疼得甩甩手。
周舟没感到疼痛,神情恍恍去了厨房,麻木地盛菜端菜。
一盘香椿炒鸡蛋糊了三分之一,赵珍把好的都拨自己碗里,剩下的糊的,让周舟和他爹吃。
周宝儿把香椿炒鸡蛋夹饼里,可香可好吃了,他还把饼举周舟面前。
“娘最疼我了!”
周舟没心思吃饭,也不在乎他炫耀。
后娘恶语相向、刻薄对待,爹爹冷眼旁观、不作为,一次次的忍受,他希望这个家能和睦,可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而今,两人不顾他死活,逼他嫁给恶霸,嫁给恶霸,能有什么下场,周舟不敢想,他也不去想,他是不会嫁给恶霸的。
他心意己决,他要逃离这个家,逃得远远的,逃到天边去,不让赵珍找到。
饭后,他和往常一样,收拾桌子,清洗碗筷,编织竹篮。
赵珍无事一身轻,看周宝儿在院子里玩儿。
周耀祖看着周舟忙碌,几次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天色更黑了,周宝儿跟着赵珍和周耀祖回屋睡觉。
周舟将编好的竹篮放厨房里,也回了屋。
包袱快收拾好时,他忽然停下,坐在床边沉重思虑,这一走,不知是生是死……
但很快,他坚定了内心。
外面再凶险,他也要逃,就算路上死了,他也不要再受赵珍摆布。
今晚必须走!
他忧心地望向窗外,临走前,还有一事未了,他想去看看他那未拜堂就离世了的夫君,和他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