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瓣和绿叶掩盖下,靠近根部的黑色土壤……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是有无数极其微小的气泡在粘稠的液体中破裂,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壤深处……翻了个身?
极其细微,稍纵即逝。
但时意乔捕捉到了。
新的谜题,带着玫瑰的甜香和泥土深处的腥气,悄然浮出水面。
国王的话语在浓郁的花香中流淌,诉说着对新娘的赞美与深沉爱意。
然而,这精心营造的浪漫氛围,落在不同人的耳中,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涟漪。
惊疑如同薄雾,悄然弥漫。
几个人更是下意识地靠拢,目光在国王温润的侧颜与脚下那片过分肥沃的土壤间仓皇游移。
时意乔站在人群边缘,身影几乎融进一道爬满深红玫瑰的拱廊阴影里。
她微微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掩了所有可能的情绪泄露。
国王关于“白雪公主”的言语在她脑中无声掠过,信息匮乏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趁着国王目光扫向刀疤男三人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时。
时意乔拢在袖口里的手,极其自然地调整了那片冰冷滑腻镜片的角度。
镜面透过袖口微小的缝隙,悄然对准了眼前的玫瑰园。
视线,透过镜片望去。
预想中的地狱景象并未出现。
天光依旧。
空气中那些蠕动怨念的尘埃颗粒消失了。
扭曲枯死的森林?腐烂的花朵?通通不见。
镜片中,玫瑰园……依旧是玫瑰园。
玫瑰依旧怒放,藤蔓缠绕着白色铁艺拱廊,鹅卵石小径蜿蜒。
甚至连那甜腻到发齁的浓郁花香,在镜片过滤下,似乎都……更加纯粹了?
少了那种隐隐的、令人不安的腐败底色。
一切,看起来比肉眼所见更加美好,更加真实。
没有幻象?
时意乔的指尖在袖口内,轻轻刮过镜片冰冷粗糙的锯齿边缘。
太过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这片土地的异常气息,那瞬间的土壤蠕动……
这一切,与眼前这片纯净的镜中景象形成了最诡异的悖论。
是镜片在这里失效了?
还是这片玫瑰园……隐藏着比镜片所能揭示的更深的扭曲?
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令她本能地感到不对劲的暗流。
就在她这缕思绪悄然盘旋之际——
“……这位可爱的小客人,”国王那低沉悦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刺破了周围的低语,清晰地指向了她所在的位置。
时意乔抬起眼睑。
国王不知何时己走到了人群前方几步之遥。
他那双深邃湛蓝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纯粹而强烈的欣赏。
然而,在这欣赏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寒的粘稠感。
那不是对活人的注视。
而是一种对……剥离生命感的痴迷。
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某种贪婪的光在无声闪烁。
“如此精致的容颜,如同月光下初绽的铃兰,带着不染尘埃的纯净。”
国王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叹,
“在这充满祝福的日子里见到您,真是令人意外的惊喜。您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另一个同样令人心折的存在。”
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不去。
无形的压力瞬间降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时意乔身上。
被这诡异国王如此特别关注,无异于被毒蛇盯上的猎物。
面对这带着强烈非人占有欲的凝视,时意乔的身体没有任何瑟缩或后退。
那张苍白精致的小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极其符合她外表的笑容。
清浅、柔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净感。
她微微偏了偏头,乌黑的首发柔顺滑落,浅褐色的眼眸望向国王,清澈见底。
“陛下过誉了,”她的声音响起,软糯清甜,带着天然的温和。
“玫瑰园才是真正的奇迹,每一朵都像凝固的诗篇。能孕育这样美丽的地方……”
她的话语自然地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好奇,轻轻扫过国王脚下那片肥沃得异常的土地,
“……想必这里的土壤,一定非常特别吧?就像传说中能滋养永恒之花的息壤?”
看似单纯的赞美,却在结尾处抛出了一个微妙的试探。
国王湛蓝的眸子的那痴迷似乎被这回应短暂地搅动了一下。
他嘴角的笑容加深,“土壤?确实……是这片土地最慷慨的馈赠。”
他的回答避重就轻,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时意乔的脸,欣赏中那丝评估的意味却更加明显了,
“它让美丽得以……恒久绽放。”
时意乔适时地垂下眼睫,长睫如蝶翼轻颤,完美地遮掩了眼底深处那片始终未变的审视。
袖口之下,那片镜片碎片紧贴着肌肤,无声地嘲笑着眼前这荒诞的对话。
玫瑰的甜香浓烈依旧。
国王那如同实质般缠绕在时意乔脸上的目光,终于移开。
“诸位尊贵的宾客想必也累了,”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请先回房稍作歇息。明日正午的婚礼,还需要诸位以的精神见证。”
管家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拱门处,微微躬身,空洞的眼睛扫视全场。
仆人们僵硬地引导着玩家们离开这片过分绚烂的花园。
回去的路,依旧是那条被浑浊壁灯映照的长廊。
众人沉默地走着,步履沉重。
那三个安静的人依旧走在边缘,步履平稳。
但那其中少年低垂的视线,在某个转角处极其迅速地扫过时意乔深蓝色的背影。
时意乔走在人群靠后,步履无声。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来自属于国王的视线,在她颈后皮肤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抽离。
沉重的雕花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走廊里那令人不适的混合气息,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
房间里依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奢靡,死寂。
深红色的厚重帷幔低垂,墙壁丝绒覆盖,巨大的西柱床如同沉默的棺椁。
唯一的光源来自壁炉架上几盏摇曳的烛火,在幽暗中投下不安跳动的光影。
时意乔没有立刻动作。
她走到房间中央,深蓝色的丝绒裙摆垂落在地毯上,像一滴墨融入暗红的海。
她没有去碰袖中那块碎片,也没有去看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精美人偶。
思绪在死寂中无声流淌,冷静地梳理着纷乱的线索。
时间的断层最为醒目。
童话里唤醒尸体的王子,此刻己是国王,正迎娶新娘。
那被抹去的漫长岁月去了哪里?
新娘的身份更成了悬疑。她是否还是那位被真爱之吻唤醒的白雪公主?
亦或是这扭曲时间线上,又一个被献祭的替代品?
国王的温润表象下,蛰伏着非人的贪婪。
那凝视她的眼神,剥离了活物的温度,只剩下对藏品的狂热痴迷。
他对玫瑰园根基,那异常土壤,是全然无知?还是刻意回避?
玫瑰园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镜片视野下的纯净美好,与她感知到的不对劲尖锐对立。
镜片未能揭示的,或许才是这片土地最本质的腐化。
一种超越了视觉欺骗的、存在层面的扭曲。
土壤的蠕动,甜腻花香下掩盖的腥气,国王的诡异言论……都在无声地印证着这一点。
袖中这片冰冷的碎片,是谜题的核心钥匙,也是剧毒的源头。
它源自图书室的废墟,能排斥非人仆役,更蕴含着浓烈的怨毒窥视感。
图书室密录记载的“魔镜”、“诅咒源头”、“吞噬灵魂”、“城堡每一面镜子都是它的眼睛触须”……冰冷的文字与手中碎片的触感重叠。
而此刻,房间里最大的异常,恰恰是那面落地镜的正常。
她的视线,终于投向房间角落。
那面有着繁复扭曲藤蔓玫瑰浮雕的巨大椭圆落地镜。
昨夜的血字警告,今晨映照的蠕动阴影……历历在目。
而现在……
烛火的光晕在镜面上平稳流淌,清晰地映出她纤细的身影以及身后房间的布局。
清晰、稳定。
温顺得令人心惊。
这温顺,是最大的反常!
唯一的变量,是她袖中那片来自图书室废墟的镜片碎片。
时意乔的目光,从镜面上移开,落在自己拢在袖口的手上。
隔着丝绒布料,那冰冷的触感无比清晰。
碎片本身传递来的怨毒窥视感并未消失,甚至在这死寂里被放大,如同袖中揣着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