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历三年初秋,当江南那最后一丝夏日的潮热被一场绵密的秋雨彻底洗刷干净之际,一个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的消息终于从那座戒备森严的东山岛之上传了出来。
新朝摄政王顾长庚在经历了长达数月的“休养”与“沉默”之后正式向天下颁布了他的《北伐檄文》。
这篇檄文与历朝历代那些充满了华丽辞藻与道义谴责的文书截然不同。
它的行文冷静克制充满了格物学特有的那种冰冷而精确的逻辑。
檄文之中没有痛斥北方联盟的“不臣之心”也没有宣扬自己“奉天承运”的法理正统。
它只是用一种近乎残酷的不容辩驳的方式列举出了一系列详实到令人发指的数据。
它详细地统计了在过去两年之内北方因军阀混战而导致的耕地荒芜面积、流民增长数量、以及各地爆发的饥荒与瘟疫所造成的死亡人数。
它精确地计算出北方联盟为了维持其庞大的军队而向治下百姓征收的“苛捐杂税”是其正常岁入的七倍有余。
它甚至还附上了一份由玄鸟司绘制的触目惊心的地图。地图之上用深浅不一的红色标注出了北方各地流民的“迁徙路线”与“死亡热点区域”。那一片片深红色的斑块如同一道道尚未干涸的巨大的伤口烙印在所有观者的心头。
在檄文的最后顾长庚用一句话为他即将发动的这场战争做出了最终的定性:
“天道无存则人道当立。混乱是此世间最大的罪恶。秩序是此世间最高的道德。今朕以新朝之名北上伐罪。非为开疆拓土非为争权夺利,实为终结这无序之世重塑我华夏乾坤。凡助朕者皆为同道。凡逆朕者皆为……罪恶本身。”
这篇檄文一出天下哗然。
北方的士人与百姓在看到那份血淋淋的数据与地图之后,他们对于“北方联盟”那最后一丝的“故国情怀”也随之土崩瓦解。他们终于明白那些打着“匡扶旧室”旗号的军阀带给他们的并非荣耀而是无尽的灾难。
而南方的民众则在顾长庚那充满了“救世主”光环的宣言之下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宗教狂热般的支持。他们踊跃地捐献出自己的“功勋点”报名加入“后勤兵团”,整个江南都变成了一架为了“北伐”这唯一目标而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时机己经成熟。
新生历三年九月初九重阳。
宜登高祭祖扫清寰宇。
顾长庚亲率十万“格物营”精锐倾巢而出。
这支由他一手缔造的代表着这个时代最顶尖军事力量的钢铁雄师,在经历了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之后终于第一次将其完整的也是最狰狞的面貌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大军的最前方是三千名身着特制黑色轻甲的“神机营”锐士。他们手中所持的正是那足以在一百五十步之外精准地击穿重甲的“线膛火铳”。他们是这支军队最锋利的“矛尖”。
紧随其后的是三万名装备了制式“神火铳”与“破甲锥”的步兵方阵。他们进退如一步伐沉稳如同三道不可逾越的由钢铁与血肉铸就的城墙。
而在军阵的两翼则是数千名来去如风的“游骑兵”。他们不仅马术精湛更配备了由唐门与霹雳堂联手改造的可以于马背之上发射的“短管火铳”与“小型手搏雷”,其机动性与爆发力远非任何旧时代的骑兵所能比拟。
大军的中枢则是由数百辆巨大的由蒸汽驱动的“战争平台”所组成的重型单位。这些平台之上搭载着射程更远威力也更为巨大的“轰天雷”(臼炮雏形),以及可以为全军提供“战场通讯”与“医疗支援”的“后勤模块”。
至于大军的粮草与辎重则完全无需民夫的苦力。
一条临时铺设的“轨道”从东山岛的中央仓库一路延伸至淮河岸边。无数辆蒸汽轨道马车日夜不休地将海量的物资精准而高效地输送至前线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支完全超越了时代认知的军队。
它不再依赖于将领的“血勇”也不再依赖于士兵的“悍不畏死”。
它所依赖的是冰冷的钢铁是精确的计算是高效的后勤,是那套由顾长庚亲手建立的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战争体系”。
当这支如同钢铁洪流般的军队在无数“新”字龙旗的引领之下,从那座巨大的淮安要塞之中倾泻而出浩浩荡荡地向着北方的广袤大地碾压而去之时。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一个时代即将结束。
而另一个时代即将在血与火之中浴火重生。
……
大军出征的帅船之上顾长庚独自一人静静地坐于船头。
秋日的江风吹动着他那一身纯黑色的象征着绝对权力的摄政王礼服,也吹动着他那早己花白的两鬓。
他并没有去中军大帐与将领们商议那早己制定了无数遍的作战计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那份由玄鸟司最新绘制的北方地图。
这份地图与世间任何一份堪舆图都截然不同。
上面不仅详细地标注了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更是用数十种不同颜色的细线与符号密密麻麻地标注出了北方所有势力的“信息”。
曹爽麾下有多少兵马其中嫡系与旁系各占几成?其麾下最重要的几位将领性格如何有何弱点彼此之间是否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马腾的西凉军其粮草供应最依赖哪几条商路?其治下的几个重要部族是否可以被金钱或利益所收买?
公孙瓒的辽东铁骑其战马的产地在何处?其麾下的乌桓鲜卑等异族骑兵与汉人将领之间是否因为待遇不公而积怨己久?
甚至连北方联盟内部那几家负责为其提供资金支持的最大的地下钱庄,其总号的位置其庄主最宠爱的小妾的名字都被一一地标注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在开打之前就己经被彻底“解剖”了的战争。
顾长庚要打的从来就不仅仅是一场军事上的征服。
他要打的是一场政治上的瓦解是一场经济上的绞杀是一场……信息上的不对等的降维打击。
他要让他的敌人在还未看到他一兵一卒之前便己经从内部彻底地腐烂崩溃。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悄然走到了他的身后。
是谢流云。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面容俊美,但那双曾经充满了骄傲与锐气的眼睛如今却变得如同古井一般深邃平静也……空洞。
“师兄。”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恭敬,“监武司传来消息那几只‘老鼠’己经按照你预设的路线进入了北方,并成功地与当地的那些‘地头蛇’取得了联系。”
顾长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流云口中的“老鼠”指的是那些被他刻意“清洗”但又“放走”的对新朝充满了刻骨仇恨的江湖门派余孽。
而所谓的“地头蛇”则是指那些在“计丁授田”中利益受损不得不北上投靠亲友的江南旧士绅。
这些人如同干柴早己在北方积蓄了足够多的怨气。
而顾长庚现在只需要一个“火星”便能将他们以及他们所依附的整个北方联盟都彻底地点燃。
“让他们闹吧。”顾长庚的声音平静得如同在讨论天气,“闹得越大越好。只有当他们将那片土地彻底地变成一片焦土之时,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才会真正地渴望‘光明’的降临。”
谢流云躬身领命正欲退下。
顾长庚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流云。”
“属下在。”
“你的剑最近练得如何了?”
谢流云的身形微微一颤。他握着剑柄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回答道:
“回师兄……我的剑己经很久……没有再练过了。”
“因为我发现无论它练得再快再利也快不过师兄你的……算计。”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疲惫与悲哀。
顾长庚听完没有再说什么。
他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远方那片灰蒙蒙的正在等待着他去“净化”的北方大地。
船头之上江风猎猎。
一人黑衣一人白衣。
一个是他新时代的“开创者”。
一个是他旧时代的“送葬人”。
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如今却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
数日之后格物营大军抵达黄河北岸。
与他们遥遥相对的便是北方联盟拼尽了最后一份力气才勉强拼凑起来的号称三十万的联军。
三十万大军陈兵于黄河南岸军寨连绵十里旌旗蔽日从气势上看倒也颇为壮观。
然而顾长庚的十万大军在抵达北岸之后却完全没有丝毫要渡河决战的意思。
他们只是不疾不徐地在岸边安营扎寨。
然后开始进行一些让对岸的北方联军完全看不懂的诡异的“日常活动”。
他们有的在搭建巨大的如同戏台般的“木制高台”;
有的在调试着一些能发出巨大声响的“铜管喇叭”;
甚至还有的在营地之前升起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画着各种奇怪图案的“热气球”。
这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不务正业”仿佛他们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郊游的。
北方联盟的将领们对此困惑不解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长庚的军队在对岸好整以暇地进行着各种准备。
而就在这种诡异的对峙持续了整整三日之后。
顾长庚终于打出了他的第一张牌。
他没有派出军队也没有派出使者。
他派出的,是数百名由玄鸟司训练的最顶尖的“信使”。
这些信使如同黑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渡过了黄河,然后将数百封由顾长庚亲笔书写的“劝降信”精准地送入了南岸那三十万联军的各个节度使的营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