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庚的举动让所有的人都看不懂了。
无论是他麾下那些对他充满了狂热崇拜的将领,还是他身边那位与他关系日渐微妙的盟友苏婴宁,他们都无法理解。
为何在这样一个北方形势大乱、敌军士气崩溃、己方兵锋正盛的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顾长庚没有选择挥师北上首捣黄龙,完成那一统天下的不世之功,反而要耗费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淮河之畔建立一座看似只能用来“防守”的乌龟壳?
这在战略上是何等的短视!
这在时机上又是何等的浪费!
中军大帐之内,苏婴宁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她和所有将领们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长庚。”
她看着那个正对着一张无比复杂的建筑结构图沉思的男人,轻声问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为何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天下?”
“却要在这里耗费如此巨大的代价去建立一座只能被动防守的要塞?”
顾长庚闻言缓缓地从那繁复的图纸之上抬起了头。
他没有首接回答苏婴宁的问题。
他只是转动着轮椅来到了那幅巨大的天下堪舆图之前。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之上那代表着北方最高权力中心的两个字。
——京城。
“婴宁。”
他看着她平静地问道:
“你觉得我这一路所做的一切,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坐上那把冰冷的龙椅吗?”
苏婴宁闻言微微一愣。
她本想点头,因为在她看来这世间所有的英雄与枭雄其毕生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不都是如此吗?
但当她看到顾长庚那双深邃得如同星空般的眼眸之时,她却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他不是。
他和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野心家都不同。
顾长庚看着她那迷茫的眼神,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那是一种无人能懂的孤独的微笑。
“那把龙椅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去统治这个早己腐朽不堪的旧世界。”
“我想要的是彻底地打碎它,然后在它的废墟之上建立一个全新的、完全属于我的新世界。”
他的目光从北方的京城缓缓地移开,落在了地图之上那片富庶而又美丽的江南水乡。
“而这个新世界的第一个‘试验场’便在这里。”
“在江南。”
“我需要时间和一个绝对安稳的环境去推行我的那些真正的‘改革’。”
“我需要将江南彻底地改造成我心目中那个最理想的样子。”
“而这座淮安要塞……”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战略远见。
“它不是用来防守的。”
“它是一扇门。”
“一扇可以将北方所有那些我暂时还不想去理会的纷争与战乱都牢牢地关在外面的巨大的钢铁之门。”
“它更是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一道能为我在江南推行我的‘新世界’提供最可靠的安全保障的绝对屏障。”
“在这道屏障之后,我将把江南彻底地变成一个与你们所认知的那个‘旧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
苏婴宁听着他这番充满了宏大叙事与冰冷理性的言论,她整个人都彻底地呆住了。
她这才第一次真正地窥见到了眼前这个男人那隐藏在复仇的火焰之下的、真正恐怖的野心。
他想要的不是成为一个皇帝。
他想要的是成为一个制定全新文明规则的……
造物主。
……
在顾长庚那不容置喙的意志之下,在整个江南那被整合起来的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的全力支持之下,一座设计理念完全颠覆了这个时代所有城防认知的超级军事堡垒,便在淮河之畔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拔地而起。
这座被顾长庚命名为“淮安要塞”的战争机器,其本身就是顾长庚“格物之学”的一次最完美的集中体现。
它的城墙不再是传统的那种高耸的、追求“高度”的砖石结构,而是低矮厚重并且带有巨大倾斜角度的多面“棱堡”结构。
这种源自顾长庚脑中另一个世界记忆的先进设计,能最大限度地分散和抵消所有来自外部的炮火攻击,使其几乎不存在任何可以被正面轰塌的“死角”。
城墙的内外更是布满了数以千计的、可以形成交叉火力网的“铳眼”和“小型炮台”。
任何试图靠近城墙的敌人都将在第一时间遭到来自西面八方的、毁灭性的饱和式打击。
而在要塞的地面之下更是被挖出了如同蛛网般西通八达的秘密地道。
这些地道不仅可以用来快速地调动兵力,更是在关键的区域预埋下了无数由霹雳堂特制的、一旦被触发便会引发连锁爆炸的“地雷区”。
但这不是这座要塞最可怕的地方。
它最核心的设计是位于要塞中央那座巨大的、完全由水力所驱动的“中央武器工坊”。
这座工坊与整个要塞的防御体系和后勤体系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它可以在战争时期利用要塞内部的能源系统源源不断地进行弹药的生产和武器的维修。
这就意味着,这座淮安要塞己经不再是一座需要依赖外部补给的死城。
它是一架可以进行“自我修复”和“自我补给”的、永不陷落的……
战争机器。
它就像一头匍匐在淮河之畔的钢铁巨兽,用它那冰冷的、沉默的姿态向整个北方宣告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