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庚深知他在江南的统治看似稳固,实则是建立在沙滩之上的楼阁。
他虽然用雷霆手段镇压了以陆家为首的士绅集团的第一次反抗,但他,也因此与整个江南的既得利益阶层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他们现在之所以屈服,只是因为畏惧于格物营那冰冷的“神火铳”。
一旦有机会,他们必然会毫不犹豫地从背后捅上最致命的一刀。
仅仅依靠高压和民心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在“技术”和“高端武力”这两个最核心的领域取得无可争议的绝对优势。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震慑住所有心怀鬼胎的宵小之辈,才能将他那个宏伟的“新世界”蓝图付诸于现实。
而能为他提供这两样东西的,放眼整个天下,便只有那个自古以来便独立于中原王朝之外的、三不管的法外之地。
——蜀中。
那里有以暗器和毒药闻名天下的“唐门”。
那里有专精于火药与爆炸之术的“霹雳堂”。
这两个同样属于“百工”之列的技术流派,虽然不如墨家和公输家那般体系完整、博大精深,但他们在各自的专精领域却走到了一个连顾长庚都不得不为之侧目的极致。
唐门的“暴雨梨花针”能在瞬间射出数以千计的淬毒钢针,足以将一支重甲军队都化为乌有。
霹雳堂的“九天神雷”据说一旦引爆,其威力足以移山填海、改变地貌。
这些都是顾长庚那支初生的“格物营”所急需的重要的“技术补充”。
他必须要将这两股强大的技术力量牢牢地绑上自己的战车。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亲自前往蜀中。
他将江南经略府的所有政务都暂时地交给了两个人共同打理。
一个是苏婴宁。
一个是沈万三。
这是一个极为巧妙的政治制衡。
苏婴宁手握“长公主”的大义名分,是这个新生政权法理上的最高象征。
而沈万三则掌控着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是经略府赖以运转的“钱袋子”。
苏婴宁有“名”,沈万三有“利”。
他们两人可以为了共同的利益而通力合作。
但他们之间那天然的、出身与阶级的巨大差异,又注定了他们会互相提防、互相制衡,谁也无法一家独大。
如此一来便可确保在顾长庚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江南的后方不会出现任何的乱子。
安排好一切之后,顾长庚便带着一队由最精锐的“凤卫”和“格物营”士兵所组成的卫队,以及几名对他忠心耿耿的墨家核心弟子,伪装成一个普通的贩卖丝绸的商队,踏上了那条传说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
临行之前,苏婴宁亲自来到码头为他送行。
秋风萧瑟,吹拂着江面,也吹拂着她那略显单薄的身影。
她为他仔细地整理着那略显凌乱的行装,眼中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担忧。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她轻声说道,“更何况那里龙蛇混杂,民风彪悍,排外至极。你此行只带这么点人手,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顾长庚看着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切的关怀,他那颗一向冰冷如铁的心竟是没来由地微微一暖。
他第一次对着她露出了,一丝真正温和的笑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顿了顿,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放心吧。”
“等我回来。”
“送你一件能让天下所有女人都为之嫉妒的礼物。”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那艘即将逆流而上的商船。
只留下苏婴宁独自一人站在江风之中,看着那远去的帆影怔怔地出神。
……
商队一路逆着长江西行。
历时一月有余,终于进入了蜀地的境内。
蜀地果然名不虚传。
放眼望去西面皆是高耸入云的险峻山峰和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
道路崎岖难行。
官府的势力在此地早己是名存实亡。
到处都是占山为王的土匪和割据一方的地方豪强。
商队一路之上光是被各路人马所收取的“买路钱”便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终于,在进入蜀地七日之后,他们来到了蜀道之上最险要的一处关隘。
——剑门关。
此关两面皆是如同刀削斧劈般的万仞绝壁,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狭窄栈道。
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而就在他们的商队即将通过这处天险之时,一伙神秘的人马却突然从两侧的峭壁之上如猿猴般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伙人人数不多,约莫只有二三十人。
但个个都身手矫健,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都是内家高手。
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的劲装,脸上都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为首的竟是一个身形婀娜的女子。
她同样戴着面具,但从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和那如泉水般清脆却又冰冷的声音之中,可以判断出她的年纪并不大。
她手中没有拿任何的兵器。
只是静静地站在栈道的中央,如同一朵盛开在悬崖峭壁之上的、黑色的死亡之花。
她冷冷地看着顾长庚的商队,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缓缓开口。
“此路不通。”
“留下一半的货物作为买路财。”
“或者……”
她的声音陡然一寒。
“留下你们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