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檐角铜铃轻响,随风摇曳岀细微的金属嗡鸣。
苏明月站在廊下,望着远处黑压压库房屋脊,指尖仍残留着方才心跳的余震。她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夜露与青瓦交织的微凉气息。
未时三刻,她终于推开尘封的木门。铁锈吱呀作响间,梁上的灰簌簌落进脖颈,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尘粒落在后颈肌肤上,带来一阵痒意,也唤醒了她心中压抑己久的不安。
匣子静静地搁在最里层的樟木箱上,枣红色漆皮泛着旧光,锁孔里塞着半片铜钱─和她前世办公室抽屉的锁芯纹路一模一样。
她怔了一瞬,指尖触到匣角,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苏姑娘在发什么呆?”顾景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一抖,那枚铜钱骨碌碌滚了半圈,正巧停在他靴尖前。
她猛的回头,只见顾景琛倚在门边,手中拎着一沓账册,笑意淡然:“今日西市布庄的账,我让人誊了副本。”
他弯腰捡起,指腹擦过钱上“乾元通宝”西个字,动作熟练的仿佛早己熟悉这枚铜钱的纹路。
他袖中飘出的松木香混着樟木味,苏明月突然想起前世加班到凌晨时,隔壁工位总飘来的松木护手霜味。
那气味清冷、干净,像极了他此刻站在光影交错中的模样。
那时顾景琛是她的下属,总说“苏姐的方案最漂亮”。
“看什么?”他笑着敲了敲她额头,掌心微温,“走,去茶棚喝碗酸梅汤。”
那之后的七日,他们总凑在顾氏顶楼的雅间。
雅间外风声低语,窗纸轻颤;屋内算珠清脆作响,混合着两人低声交谈。
顾景琛拨着算盘讲“供需曲线”,他捏着铜钱说“市场期货”;他教她用现代复式记账法,她教他用铜钱占卜预判粮价。
有次算错了数,他的手覆上来,指节抵着她手,语气专注:“该这样拨。”她耳尖发烫,他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说:“下月的盐引,咱们得抢。”
裴小满是在第八天撞破的。
那天她蹲在顾氏后巷的狗洞前,见顾景琛摸出块怀表─不是商人们用的铜漏,是前世瑞士产的机械表,表盘刻着“2023”。
阳光透过树影洒在他的腕间,金属光泽闪烁如谜。
“他也是穿的!”裴小满掀翻苏明月的茶盏,声音激动而愤怒,“我跟了他三天,昨夜在他书房翻《国富论》,念的是英文原版!”
苏明月的铜钱串子“啪”地散在案上。
前世顾景琛的工位,桌上就摆着本《国富论》英文原版;前世她被推下楼时,拐角监控里闪过那道身影,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正是“2023”。
“不可能。”她捏着那半片铜钱,指尖微微发颤,“他……他对我很好。”
“好?”裴小满扯出张纸,是顾氏近三月的密信抄本,“他让人查你前世的投行记录,连你大学论文都调了档。”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光正照着顾景琛昨日送她的珍珠钗。
那是他前世生日时,最想却没买的那支。此刻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在嘲笑她的迟钝。
陆瑶是在第九天出现的。
她堵在苏记门口,手里晃着块和顾景琛同款的怀表:“苏姑娘猜,顾大少的表哪里来的?”
她凑近,声音带着猫科动物般得意,“前世他可是踩着你上位的,不然你怎么会……”她突然住嘴,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哦,你不记得了?”
苏明月的指甲掐进掌心,隐隐作痛。
前世最后的记忆里,她攥着顾景琛的袖口喊“救救我”,他的手悬在半空,眼尾发红,像极了那日他说“故人”时的慌乱。
他开始躲顾景琛。他来送早茶,她推说要对账;他约看新到的丝绸,她让陈掌柜传话“铺子忙”。
首到第七日暴雨,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顾景琛堵在库房门口,发梢滴着水:“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她抓起案上的《商经》砸过去,纸页哗啦一声展开,带着潮湿的墨香,“怕你像前世一样,看着我掉下去?”
他愣住。
“你查我前世记录,你藏怀表,你什么都知道!”她吼的嗓子发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接近我,是不是为了……为了……”
“为了弥补!”他抓住她的手按在胸口,掌心炽热,“前世我犹豫了半秒,没拉住你。”他眼眶发红,声音哽咽,“我穿越过来,就想保护着你,可我不敢说,我怕你想起那些……”
雷声炸响,窗外闪电划破乌云,照亮他眼中的光芒。
苏明月看见他腕间的红绳─前世她出车祸时,副驾上有串红绳,是他在庙会上求的“平安”。
商帮的危机来的比和解更快。
三日后,运往北方的盐引在半路被劫,五十车白盐不翼而飞。
大长老拍着桌子骂:“这是要断咱们的活路!”
顾景琛连夜调了沿海十八家商户的存盐,带着三十个伙计冒雨赶路。
苏明月在城楼看见他时,他浑身是泥,怀里紧抱着盐引文书,声音沙哑却坚定:“走海路绕了七天,总算赶上秋粮交易。”
大长老抹了把汗:“顾大少这法子……比咱们老辈的路子活泛。”
苏明月摸出铜钱要占卜,被他握住手:“不用算,我保证。”他眼里映着城楼下的灯火,如同星辰般明亮,“这次,我不会再犹豫。”
他们在盐仓前和解时,裴小满的信鸽扑棱棱撞进窗。
她捡起飞落的纸条,上面是裴小满潦草的字迹:“陆瑶在码头见西域商队,货单上有‘顾’‘苏’标记。”
顾景琛凑过来,呼吸扫过她耳尖:“怎么了?”
苏明月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袖中。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沉闷的一声“咚─”,像极了前世医院的心跳监测仪,在她耳边敲出危险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