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九月十九,晨雾未散。
陈默赤足踩过京城焦黑的土地,碎瓷片划破脚掌,鲜血渗入砖缝,与前日的战痕融为一体。秦良玉率白杆兵彻夜修缮城墙,夯土声混着童谣从街角传来:"朱皇帝,性子急,一把火,烧了稻米..." 他驻足倾听,孩童的嗓音清亮,却让后颈泛起寒意。
"陛下,徐光启的弟子求见。" 王承恩捧着染血的官袍,袍角还沾着昨夜厮杀的泥渍。陈默接过衣衫随意披上,龙纹半掩于破洞间,倒像是某种荒诞的隐喻。
偏殿内,五个青年跪成一排,最前方的书生呈上紫黑色稻穗:"此乃徐公临终改良的'血晶稻',可在盐碱地生长,且不惧水患。" 稻粒在晨光中泛着金属般的冷芒,陈默指尖轻触,竟被划出细痕。他忽然想起昨日百姓守护屯田的模样,喉头滚动着咽下苦涩:"即刻送往山东,那里的盐碱地..."
话音未落,袁崇焕大步而入,甲胄未卸,披风还在滴落血水:"陛下,建奴退兵时掳走三万人丁,沿途州县十室九空。" 他将染血的地图摔在案上,蓟州至通州的红线宛如溃烂的伤口,"更有流民传言,说您要拿活人血浇灌稻种。"
空气瞬间凝固。陈默盯着地图上自己亲手标注的"万人敌"埋设点,那些朱砂如今晕染成狰狞的色块。秦良玉适时开口:"老臣愿领白杆兵护送流民返乡,顺路核查谣言出处。" 她腰间的白杆枪缨随风轻颤,像极了战场招魂的幡。
巳时三刻,熊明遇旧部的游击将军求见。陈默望着对方腰间悬挂的老农木雕,那是长兴县百姓为熊明遇立的生祠遗物,忽然想起被自己沉入长江的官印。"陛下要如何处置我们?" 将军声如洪钟,却难掩眼底警惕。
"随你所愿。" 陈默推过案上的兵符,金属冷意透过掌心,"若愿留下,可重组京营;若想返乡,朕赐良田百亩。" 将军瞳孔骤缩,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般回答,喉结动了动,最终抓起兵符转身离去,靴跟踏碎满地阳光。
未时,陈默微服出巡。城西粥棚前,百姓排成长龙,却无人喧哗。他混在队伍中,听见两个老汉低语:"听说陛下亲手搬砖修城墙?""哼,再怎么着,总比那些只会喝人血的官儿强。" 陈默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血痂,突然觉得这伤痕不再灼痛。
行至皇家示范田,灰烬中竟钻出嫩绿新芽。徐光启的弟子正在测量土壤,见他到来,慌忙行礼:"陛下,'血晶稻'试种成功了!" 陈默蹲下身,指尖抚过焦土中的幼苗,触感柔软却坚韧。远处传来孩童嬉笑,几个孩子在废墟间追逐,手里挥舞着褪色的人皮灯笼。他们竟将其改造成了风筝。
申时,急报如雪片般飞来:山东盐碱地试种的血晶稻破土而出;秦良玉在沧州截获散播谣言的建奴细作;江南流民开始返乡复耕。陈默捏着捷报,忽然想起现代的农业纪录片,那些实验室里的数据与眼前焦土上的生机,竟在此刻重叠。
戌时,他在乾清宫召见群臣。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人皮灯笼鬼影幢幢。陈默将《罪己诏》掷于丹墀:"朕错在操之过急,错在视民如刍狗。" 他解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旧伤——那是昨夜替一名孩童挡箭留下的,"即日起,废除禾黍基金,减免赋税三年,凡因新政致残者,皆入'忠民坊'供养。"
袁崇焕上前一步,铠甲碰撞声清脆:"陛下,关宁铁骑需..." "需要什么,你自己定。" 陈默打断他,"但有一条,不准再拿百姓当诱饵。" 将军猛地抬头,陈默从他眼中看到了久违的光。
亥时,陈默独自来到太液池。水面漂浮着紫色稻种,宛如无数星辰坠落。他摸出怀表残件,试图拨动齿轮,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秦良玉捧着战甲立在月光下,红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陛下可知,为何老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
"因为你看到了百姓眼里的光。" 陈默转身,看见她白发间新添的银丝,突然想起母亲鬓角的霜雪,"就像当年你在石柱平叛,百姓箪食壶浆。" 女将微微颔首,将战甲递上:"明日,老臣便启程前往辽东。"
这一夜,陈默梦见自己站在金黄的稻田中,稻穗沉甸甸压弯了腰。百姓们笑着向他涌来,手中捧着红薯与稻种。他想伸手触碰,却坠入一片血火——那是喜峰口的战场,是江南的水患,是无数个被他亲手毁掉的黎明。
惊醒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陈默望着窗外正在重建的宫殿,想起昨日孩童唱的童谣。他叫来王承恩,提笔写下新的诏令:设立"农科院",广纳天下农学之士;开"言路坊",允许百姓首言进谏;更将自己的生辰定为"重农节",每年亲耕籍田。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京城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子声。陈默登上城楼,看见百姓们扛着锄头走向田野,白杆兵的长枪在阳光下闪烁,袁崇焕的铁骑整装待发。他握紧怀表残件,齿轮突然发出咔嗒轻响,在这血火交织的废墟上,一个崭新的大明,正在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