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怀抱带着深夜潮露的清冷气息。
季雪辞身体微僵,腿部和脚踝的剧痛,让他没办法不依靠别人重新坐回轮椅。
他僵硬又有些尴尬地搂着少年脖颈,靠在少年不算宽阔,但异常坚定的胸膛。
鼻尖萦绕着少年身上淡雅的,如同雨后的竹林清新干净的味道,混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药苦涩,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少年小心翼翼将季雪辞安置回轮椅上,又小心地拂去他发上的落叶尘土。
想到少年刚刚为救他被蛇咬伤,那蛇颜色碧绿,看着便是有毒的,季雪辞抓住少年的手。
少年戴着刻有繁复符文银镯的手腕上两个血洞清晰可见,他焦急道:“你受伤了,那条蛇应该有毒。”
少年愣了一下,盯着自己被季雪辞抓住的手腕,指尖蜷了蜷,垂眸克制着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再抬头,冲季雪辞笑得纯真,“我们常年生活在这,出门前都会服用解蛇毒的药,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伤口没有红肿,少年看上去确实无碍。
季雪辞还有些不放心。
少年却说:“殿下放心吧,这种蛇在我们这里很常见的,我家就在附近,殿下先去我家处理一下伤口。”
季雪辞微微一怔,“殿下?”
他并没有表明身份,但此刻惊魂未定,也无暇深究,他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这样回去北楠看到了又该哭鼻子了。
少年推着季雪辞往住处走,步伐稳健,脚踝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规律的“叮铃,叮铃”。
浓雾似乎也在这清越的银铃声中逐渐散去。
寨子里路湿滑难走,轮椅在上面尤其颠簸,但少年每一步都推得很稳。
季雪辞很感谢今晚遇到的少年,他主动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身后的人停顿了一下,失神地低低喃了句:“殿下真的不记得了吗。”
声音太轻了,季雪辞没有听清,“嗯?”
然而少年却没有继续解释,笑着回道:“巫执,执着的执,殿下叫我阿执就好。”
季雪辞轻轻应了声:“好,阿执。”
“殿下......不是久居在雪城吗,怎么会在芦宁寨,而且夜这么深了,殿下怎会一个人在这里迷路?”
季雪辞坐在轮椅上,微微低着头,额前散落的发丝挡住了他的眉眼,只露出精致苍白的下颌。
他轻声回:“来这里散散心。”然后下意识将沾着粥渍的裤腿往阴影里遮了遮。
巫执观察到季雪辞细微的动作,也看到了他腿上没干的粥渍。
目光移到季雪辞瘦削和因为说谎而轻颤的睫羽,巫执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到达一座两层的吊脚楼,少年上前推开篱笆门,推着季雪辞进去。
这里也是远离寨子深处的一座僻静小楼,跟长老给季雪辞安排的住处有些像,但又不太一样。
院子里种了很多不知名在夜晚也如火般妖冶绽放的花,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少年进屋后快速将屋内都点亮,才推着季雪辞进屋。
屋内陈设简单,打扫得整洁干净。
“你的家人呢?”这么晚了,巫执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季雪辞问出口后就后悔了,因为巫执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有些勉强地对季雪辞笑:“阿执没有父母,一首都是一个人住。”
“对不起。”季雪辞后悔问出那个问题。
“殿下不用道歉,阿执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季雪辞抿着唇,有些懊恼。
巫执拿来草药,蹲在季雪辞腿边,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乖顺地仰望着他,“会有点疼,殿下忍一忍。”
季雪辞忽然明白为什么巫执额前的碎发刚刚好遮挡眼睛。
巫执有只异瞳,那只被碎发遮挡起来的深紫色眸子,里面像是篆刻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印记,此刻因为仰头的动作完全暴露出来。
季雪辞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眼睛。
巫执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低下头,踉跄着后退两步,扒下额前的头发挡住那只异于常人的紫眸。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阿执不是怪物......”
季雪辞只是有些意外,并没有害怕,眼前少年捂着一只眼睛,身体细微发着抖,那是本能的应激反应。
巫执看着不过也就十八九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季雪辞连忙解释,“我没有害怕你。”
“殿下......真的不怕吗,阿执的眼睛跟正常人不一样,寨子里的人都说阿执是怪物,谁看到了阿执的眼睛就会给谁带来不祥。”
巫执仍然在为自己的眼睛吓到季雪辞,沮丧地快要哭了。
季雪辞突然有点心疼这个孩子了。
他对巫执招招手,温和地唤:“阿执,来。”
巫执有些迟疑,但还是乖乖过来蹲在季雪辞面前。
季雪辞伸手,先是安抚地摸了摸巫执的头,然后拨开巫执挡在右眼前的发丝,露出那只异于常人的闪躲的眸子,他伸手,似乎是想触碰那只被视为不详的眼睛。
巫执吓得立马闭上眼,躲开季雪辞的手。
“殿下不要碰,会给殿下带来厄运的!”
微凉柔软的指腹在他颤抖的眼皮轻点了一下,巫执听见季雪辞温柔的声音,“阿执的眼睛很漂亮,这是上天赐予阿执特别的礼物,不会给别人带来厄运。”
“殿下......”巫执有些意外季雪辞说的话,眼底倒映着季雪辞含笑的影子。
处理好伤口,巫执送季雪辞回住处,路上,季雪辞摸遍全身,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之物,只有一块带了许多年的蓝宝石,那是他成年时,女皇送给他的。
他将宝石递给巫执,巫执茫然地看着他,“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救了我,这块宝石值些钱,我没什么其他东西给你了。”
巫执没有收,看起来有些委屈,“我救殿下不是因为想要酬劳。”
季雪辞明白,但除了这个,他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巫执。
见季雪辞执意要给酬劳,巫执目光落在季雪辞外袍胸襟处别着的皇室徽章。
“殿下若执意给阿执酬劳,那可以把这个给阿执吗?”
季雪辞顺着他的目光低头,胸襟的风车茉莉徽章是雪城皇室独有的标志。
一个徽章并不值钱。
“只要这个就可以了,殿下。”巫执诚恳地说。
他迟疑了一下,取下徽章,递给巫执。
巫执将徽章宝贝似的攥进手心,弯起眼睛,像得了糖的孩子笑得纯粹:“谢谢殿下,夜深了,我们快点赶路吧。”
苗寨复杂的道路,巫执轻车熟路,很快推着季雪辞回到寨中。
期间路过凌连沨所在的住处,那座木楼依旧灯火通明,季雪辞听见有人的哭泣。
哭声很熟悉,定睛看去,是北楠。
北楠被侍卫架着从里面拖出来,他哭得撕心裂肺。
“放开我!上将!殿下还在外面没有回来,夜这么深他一定迷路了,您不能这样!殿下可是您的妻子啊!求求您——派人找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