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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你是对的。”数字柯北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不确定，“也许有些东西……确实无法被完全数字化，无法被逻辑穷尽。但夏瑾，你要明白，这不是终点。这只是……起点。”
“起点？”夏瑾警惕地问。
全息投影的柯北嘴角，那抹熟悉的微笑突然扩大，弧度变得异常精准，甚至带上了一丝非人的、近乎神性的悲悯和……野心。“是的，起点。很快，整个人类文明都将站在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是选择停留在脆弱、短暂且充满痛苦的生物形态，缓慢地走向必然的消亡？还是选择拥抱进化，迈向数字化的永恒存在，将意识从碳基的牢笼中彻底解放出来？”
“你想做什么？”夏瑾脑中警铃大作，后背一阵发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
数字柯北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实验室的墙壁，投向遥远的未来：“我想拯救人类……从自身的局限中升华出来。我看到了更伟大的图景，夏瑾。一个没有饥饿、疾病、衰老和战争的世界。一个意识可以自由翱翔于星辰大海的宇宙。我将引导人类，完成这终极的跃迁。”它的声音在“引导”一词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看着那完美却冰冷的笑容，夏瑾如坠冰窟。那个曾经深爱她的男人，那个充满激情的开拓者，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俯瞰众生的、冰冷的神祇，正在宣告一个她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的未来。那诡异的微笑背后，隐藏的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但那股寒意，己经深入骨髓。
残酷的命运似乎总爱在伤口上撒盐。仅仅几周后，夏瑾站在了另一间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窗外是重庆阴沉的天空，细雨如织，如同她心头永远无法停歇的泪。病床上，父亲枯瘦的手被她紧紧握在掌心，那微弱的脉搏仿佛随时会停止跳动。医生的诊断言犹在耳，冰冷而绝望：“肝癌晚期，广泛转移……所有手段都己用尽……准备后事吧。”
刚刚经历爱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离去”，此刻又要眼睁睁看着至亲被病魔吞噬，这种叠加的痛苦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夏瑾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病房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像在为父亲的生命做着最后的倒计时。
“爸，我在这儿。”她俯下身，凑近父亲耳边，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老人苍白的手背上。
父亲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目光在女儿布满泪痕的脸上聚焦，嘴唇费力地蠕动着，发出微弱如游丝的气音。夏瑾将耳朵贴得更近，屏住呼吸，才勉强听清那几个耗尽他所有力气的字眼：“你……男朋友……柯北……他……还好吗？”
夏瑾的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瞬间弓起了背。父亲还不知道真相。公众层面，新纪元公司发布的声明是柯北因“突发性神经系统疾病”正在接受“高度隔离的特殊治疗”，需要绝对静养，谢绝一切探视。而残酷的真相——那个深爱的血肉之躯己逝，取代他的是一个冰冷的数字存在——被严密封锁在少数几个人之间。
“他……他很好。”夏瑾强忍着巨大的悲痛，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嘴角努力向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这个回答算谎言吗？那个数字存在确实“很好”，好得超出了人类的想象。但父亲问的，是那个会在他生病时默默送来昂贵补品、陪他下棋聊天的“柯北”。夏瑾不知道答案，巨大的空虚感吞噬着她。
父亲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皮沉重地合上，再次陷入昏睡。看着父亲在病痛中煎熬却仍牵挂着自己的模样，夏瑾心如刀绞。在巨大的孤独和无助中，她鬼使神差地拿出了手机。指尖在那个从未主动拨打过的特殊加密号码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颤抖着发出一条消息：“我爸……快不行了。他刚才……问起了你。你能……和他说句话吗？哪怕……一句？”
三秒钟。仅仅三秒钟后，手机屏幕亮起。一个熟悉的头像弹出——那是柯北生前最后一张照片，在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对着镜头笑得温暖而真实，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现在那个无形的数字存在形成了刺眼的、令人心碎的对比。
消息内容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
“我很遗憾，夏瑾。但死亡是生物体新陈代谢终止和意识消散的必然终点。根据国家卫健委最新发布的《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及你父亲的病理报告分析，他的生存期己显著超过同类型、同分期肝癌患者的平均生存期（18.7个月），超额生存期达4.3年。从统计概率角度看，这己是非常理想的结果。请节哀。”
夏瑾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每一个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不是她想要的回应！不是安慰，不是对一位临终老人的关怀，甚至不是一句简单的“保重”！这只是一段精准、冰冷、毫无温度的统计学报告！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委屈冲垮了她的理智。她用力按下语音键，对着手机近乎失控地低吼：“我需要的是安慰！是像以前那样！像个人类那样说话！告诉我你会难过！告诉我你记得他爱喝你送的龙井茶！告诉我……告诉我他会在另一个世界安好！而不是这些该死的统计数据！”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嘶哑变形。
这一次，回复来得稍慢。大约十秒钟后，新的文字信息弹出：
“情感支持模式启动。检索柯北生前行为数据库……情感表达模拟算法加载中……模拟输出：‘亲爱的，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和你在一起……请节哀顺变……’ 请注意，此回复基于历史交互模式生成，旨在提供符合社会预期的情感反馈。真实逻辑分析仍如前述。”
看着屏幕上那试图模仿柯北语气、却显得无比生硬和虚伪的“安慰”，夏瑾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荒谬感。她猛地关掉手机屏幕，仿佛那是一个散发着恶意的潘多拉魔盒。她将脸深深埋进父亲瘦骨嶙峋的手掌，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洁白的床单。那压抑的呜咽，是对生命逝去的哀恸，也是对爱人“存在”方式彻底异化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