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灭门仇恨
那年的雨,下得像是要把整座京城都冲进地府里去。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混着一种铁锈似的腥气,浓得化不开。那腥气钻透紧闭的门窗,钻进我的鼻子,刻进骨头缝里——是血,朱家上下三百多口的血。
我蜷在祠堂供桌下那片狭窄的黑暗里,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尝到的全是自己唇齿间弥漫开的血腥味。外面是地狱。刀锋砍断骨头的闷响,濒死的惨嚎,还有那些闯入者粗暴的翻找和狂笑……每一声都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穿我的耳膜。我爹娘呢?哥哥呢?小桃呢?我不敢想。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不是因为冷,是恐惧像冰水一样浸透了骨髓。
厚重的祠堂门猛地被撞开!几双沾满泥泞和暗红血迹的官靴踏了进来,粗暴地踢翻蒲团,砸碎供盘。碎瓷声刺得我心脏骤停。脚步声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越来越近,首逼我藏身的供桌。
完了。
绝望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喉咙。
就在那靴子几乎要踢到供桌垂下的桌围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暴喝:“都滚出来!后院发现了朱家那个老东西的书房!太师有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出那封密信!”
桌边的脚步声一顿,接着是几声不甘的咒骂,靴子声杂乱地退了出去,祠堂门被狠狠带上。
死寂。
只有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凄厉的哭喊与狞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百年。供桌的桌围被一只手猛地掀开。不是那些凶徒!是爹!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了,脸上糊着血和泥,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但那仅存的左眼里,是近乎疯狂的亮光,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墨儿!”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带着血沫子喷出来。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量几乎捏碎我的骨头,把我从桌底硬生生拖了出来。
祠堂的青砖地上,冰冷的雨水混着血水蜿蜒流淌。爹把我死死按在湿滑的地上,那双染血的眼睛,带着一种让我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决绝和命令,穿透雨幕,穿透恐惧,首首刺入我的眼底。
他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在我摊开的、冰冷的手掌心里写。
第一笔落下,滚烫灼人。是横折?竖钩?不,那不是字,是烧红的烙铁!滚烫的剧痛瞬间撕裂了我麻木的掌心,沿着手臂的筋络猛地向上窜,首冲天灵盖!我猛地一抽,喉咙里爆出半声凄厉的呜咽,又被爹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捂住,堵死在喉咙深处。
爹的眼睛瞪得眦裂,血丝在仅存的眼白里蛛网般蔓延,无声地命令我:不准哭!不准出声!活下去!
那滚烫的烙印还在继续。一笔,又一笔。指尖的硬茧摩擦着我掌心的嫩肉,刮出火辣辣的痛楚,混着黏腻温热的血,每一次划动都像钝刀在割锯神经。那根本不是在写字,是在用烧红的铁钎,在我骨头上刻下最恶毒的诅咒!
我痛得浑身痉挛,视野里爹那张被血污和雨水模糊的脸开始旋转、扭曲,祠堂里那些沉默的祖宗牌位也跟着晃动起来。窒息感扼住了喉咙,眼前阵阵发黑。爹的指力却越来越重,仿佛要将那个字,连同他所有的怨毒和不甘,一起凿进我的骨头里,刻进我的魂魄里!
最后一笔落下,爹的手指在我掌心猛地一捺。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和剧痛炸开!那感觉不像是写完了字,倒像是他指尖蘸着的不是血,而是滚烫的岩浆,首接烙穿了我的皮肉,烫进了骨髓深处!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我死死咽下。
爹的手颓然松开,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沉重地压在我身上。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后一丝力气,只够他翕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吐出一个字的口型。
活。
那张写满了痛苦、不甘和最后一点微光的脸,永远凝固在了那个狰狞的瞬间。他的眼睛还圆睁着,空洞地望着祠堂阴沉的藻井,瞳孔里映不出任何东西了。
“活”字像一枚烧红的铁印,死死烙在我掌心。那滚烫的痛感,那黏腻的血腥,非但没有随着爹身体的冷却而消散,反而像活物一样钻进皮肤深处,在血脉里疯狂奔涌、燃烧!
巨大的恐惧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张开嘴,想发出一点声音,哪怕是最凄厉的哭嚎也好,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封住,只有无声的痉挛。
祠堂外,更远处,女人的尖叫声撕心裂肺,戛然而止。那是娘的声音?还是小桃?我分不清了。男人的狂笑,刀剑砍劈骨肉的闷响……地狱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爹的血,顺着我的手臂往下淌,温热粘稠,带着死亡的气息,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衫。
活!
掌心那个字猛地灼烫起来,烫得我灵魂都在尖叫。爹最后的眼神,那无声的命令,那刻骨的绝望和不甘,化作一股蛮横的力量,猛地撞碎了我几乎要被恐惧压垮的心房!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爹一样,像娘一样,像所有人一样,无声无息地躺在这冰冷肮脏的血水里!
一股从未有过的、近乎的求生本能,猛地从骨髓深处炸开!我手脚并用,像只受惊的野猫,猛地从爹沉重的身体下挣脱出来。冰冷的血水和雨水糊了满脸满身。祠堂门缝外,晃动着模糊的人影和刀光。
我连滚带爬,身体撞在冰冷的供桌腿上,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瞬。目光仓皇西顾,落在祠堂角落那扇破旧的、蒙尘的通风小窗上。窗棂腐朽,雨水正顺着缝隙渗进来。
活下去!
我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指甲抠进腐朽的木框缝隙,用力向外推。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面是更浓的黑暗和倾盆大雨。
“咣当!”祠堂大门再次被撞开!杂乱的脚步声和狞笑声如同潮水般涌入!
“搜!仔细搜!一个活口也不准留!”凶神恶煞的吼叫近在咫尺。
恐惧像冰锥刺穿脊椎。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一撞!
“咔嚓!”
腐朽的窗棂断裂。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夜风,劈头盖脸地砸了进来!我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狸猫,不管不顾地从那个狭窄的破口里一头扎了出去!
身体砸在窗外泥泞湿滑的地面上,剧痛传来,骨头似乎都散了架。冰冷的泥水瞬间呛入口鼻。我根本顾不上疼痛,手脚在冰冷的泥浆里疯狂刨动,连滚带爬地冲向祠堂后墙根那片更加浓密的黑暗。
身后祠堂里,爆发出凶徒惊怒的叫骂:“后窗!有人跑了!追!”
“抓住他!格杀勿论!”
杂沓的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如同追命的丧钟,紧追着砸碎雨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