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在绒布赌台上旋转的嗡鸣,是陆离十八岁后唯一熟悉的安眠曲。当最后一张黑桃A从他戴着白手套的指间滑向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时,那点微弱的嗡鸣突然被掐断了。
死寂。
不是真空般的安静,而是所有声音被某种粘稠物质吞噬的窒息感。陆离下意识扶了下滑落的金丝眼镜,镜片却映不出赌场水晶吊灯的光——只有疯长的绿。
无数藤蔓正从地毯缝隙里爆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缠绕上轮盘、吞噬老虎机的彩灯。紫红色花朵在吃角子机顶棚绽放,花蕊里渗出甜腻的腥气。
“搞什么全息投影!”阿玛尼男人刚吼出声,就被窜起的树根卷住脚踝拖进地底,只留下半截雪茄在苔藓上闷烧。
陆离猛然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屏障。不是墙壁,是交织成网的荆棘,尖刺刮过西装外套发出金属摩擦声。他扯开领结深吸一口气,肺叶却像塞进浸水的棉絮。空气正变得稀薄。
“氧气浓度18%。”左侧穿白大褂的女人盯着腕表,声音发颤,“按这个植物生长速度...七分钟后致命。”
九个人。陆离扫视着幸存者。除了白大褂女人,还有穿校服的眼镜少年、抱婴儿的孕妇、纹花臂的壮汉、牵着小女孩的老妇、穿登山服的背包客、不断划十字的老神父,以及角落里用铅笔在速写本上涂抹的亚麻色头发少女。
“找通风口!”花臂壮汉抡起椅子砸向藤墙,木屑纷飞中缺口迅速被新芽填满。老妇怀里的小女孩突然指向天花板:“奶奶,蝴蝶...”
拳头大的碧蓝凤蝶从藤蔓间飘落,磷粉洒在孕妇肩头。她怀中的婴儿发出咯咯笑声,细嫩小手抓住蝶翼——
噗嗤。
婴儿的掌心骤然钻出嫩芽,血管般的根须顺着手臂蔓向胸腔。孕妇的惨叫声被疯长的枝叶堵在喉间,两具躯体瞬间化作开满蓝铃花的树丛,根系还在瓷砖下蠕动。
“别碰任何活物!”白大褂女人尖叫着后退,撞进陆离怀里。他闻到消毒水混着汗的气息,看见她胸牌上印着“苏九笙,民俗研究所”。
“赌场地下三层,总面积三千平。”陆离扯下领带缠住右手,“通风管道总长十七公里,但...”他踢开地毯,露出被树根顶裂的混凝土,“根系破坏了所有人工结构。”
校服少年突然跪倒在地,指甲抓挠着喉咙发出嗬嗬声。老神父的十字架贴向他额头:“恶魔退散!”
“是花粉窒息!”苏九笙推开神父,从急救包抽出肾上腺素扎进少年大腿。少年抽搐着咳出带芽孢的血痰,背包客的水壶己递到他嘴边:“省着喝,就半升了。”
陆离的视线停在亚麻发少女的速写本上。她翻过纸页,画着九具棺材,每具棺盖刻着不同节气名称。此刻“立春”棺盖正被藤蔓顶开,棺内伸出的手与陆离的手一模一样。
荆棘墙的收缩速度突然加快。花臂壮汉怒吼着撞向藤蔓,树汁喷溅中传来骨骼碎裂的闷响。老妇把小女孩塞进苏九笙怀里:“带妞妞走!”佝偻身体卡进藤蔓裂缝,枯萎的双手死死掰住枝条。
“奶奶!”妞妞的哭喊声里,老妇迅速木化,成为一尊挡在裂缝前的根雕。
“走!”陆离拽起苏九笙钻过缝隙。腐臭味扑面而来——前方根本不是出口,而是挂满囊状果实的巨大腔室。半透明果壳里浮着人形阴影,随着心跳声胀缩。
“子房。”苏九笙声音干涩,“我们在某种植物的子宫里...”
氧气浓度骤降至12%。背包客瘫倒在地,少年抓挠着脖子撕出血痕。神父的祈祷词变成含混的呜咽。
陆离摸向裤袋。Zippo打火机的金属外壳被汗浸得滑腻。点火可能引爆粉尘,但氧气耗尽也是死...
咔嗒。
火苗腾起的刹那,所有藤蔓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火焰却未蔓延,反而被黑暗吞噬——不是光线的消失,是连“存在”本身都被抹去的虚无。陆离右手掌心裂开深不见底的旋涡,黑暗如墨汁滴入清水般晕染开来,所到之处藤蔓化为晶尘飘散。
能力觉醒的剧痛让他单膝跪地。掌心旋涡中心,一点冰晶顺着血管向小臂攀爬。
尖啸声转为低沉的轰鸣:“...终于等到你,暗之子。”
藤墙彻底崩塌,露出覆盖青苔的青铜巨门。门缝滴落树脂般的金液,在满地晶尘上汇成古篆——
立春劫破,生八存一。
门后传来蝴蝶振翅声。陆离低头看着晶化的指尖,黑暗中浮现新的血字:
万物终归黑暗,包括光本身。
怀表从苏九笙口袋滑落,表盘玻璃映出门缝后的景象:无数悬挂的茧囊在风中摇晃,其中一个裂开的茧里,阿玛尼男人半木化的脸正缓缓转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