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大人指教,不过晚辈心中有些好奇,不知大人您来此又是为何呢?”
江鱼白满脸笑意,微微凑前询问,那模样活脱脱像个涉世未深、见识不多的毛头小子。
这一举动让赵自偃愈发认定他是某位大能的弟子了,如此不谙世事,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询问公务。
赵自偃没有理会江鱼白的问题,而是转头看向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云锦,沉声问道:“你可有看见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云锦浑身发颤,苍白着脸色连连摇头:“妾自始至终都在屋内,当真没瞧见任何动静。”
话音未落,江鱼白己拨开人群凑上前,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懵懂:“大人,方才我见月华城护城大阵剧烈震颤,莫不是有人贸然凌空飞行,被大阵强行压落?”
他咂舌似笑非笑,“也不知是哪家修士贪杯,连这等事都能忘,那从半空摔下的滋味,想想都疼。”
话锋一转,他压低声音道,"说来蹊跷,我来时听闻蘅芷亭附近正闹水鬼,不知是不是那人。”
赵自偃目光如电扫过江鱼白,忽而嗤笑一声,“倒是个机灵的,不过被压下去的——可不是人。”
不是人,那便是妖了,江鱼白心底暗忖,难怪镇妖司此番兴师动众。
既然镇妖司的人在这,那猫妖若还有几分灵智,定不会选在今夜犯险。
他下意识按住胸口,方才与梵音交手的旧伤还在隐隐作痛,下手真狠。
江鱼白垂眸,想起他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那时他明知不敌梵音,以精血催动秘术强行遁走,满心满眼都是带施华脱险的念头。
可当他寻觅到那抹熟悉身影时,却见施华与施泽相拥而泣,那泪珠滚落的模样刺痛了他的眼。
既让他带走施华,又为何要做这番姿态,设局这出 “苦肉计”,当他是任人摆弄的傀儡?
他本欲折返找施泽问个清楚,可酒库内梵音虎视眈眈,又想起与春华楼鸨公约定的时辰渐近,不能失信于人。
他只能强压下满心愤懑,匆匆调息后便赶赴约定之地,途中还听闻了蘅芷亭闹水鬼的传闻。
桩桩件件,实在是让他头痛。
楼下鸨公弓着腰,小心翼翼地随赵自偃往蘅芷亭而去。
鸨母则赔着笑脸,在厅中来回穿梭,忙着安抚那些慌里慌张的客人。
江鱼白转身看向云锦,神色淡然道:“镇妖司既在这,那猫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今夜也不敢再来生事。我先回客栈了,若有需要,尽管派人来寻我。”
云锦屈膝敛衽,目送江鱼白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
施华蜷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双手环住膝盖,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唯有垂落的发丝在昏暗光线里轻轻颤动。
柳霜降瞧着施华蜷缩的模样,胸腔里突然翻涌起莫名的烦躁,猛地跨步上前:“你为何不问问我的身份,不问问我为何将你带走,又要将你怎么样?!”
施华缓缓抬起头,眼尾弯出一弧温柔的笑意,烛光落在她眼底,碎成点点星光:“我若问了,你便会据实相告吗?”
柳霜降喉头微动,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施华撑着地毯坐首身子,指尖无意识膝头,语调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其实有些事,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二。你能避开梵音大师的灵识,又瞒过月华城的照妖镜,背后必然有人撑腰——”
她忽然顿住,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是陈大人的政敌,还是想搅乱人妖盟约的势力?”
寂静在两人之间流淌,柳霜降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握紧,终于嗤笑一声打破僵局:“都不是。”
“不过是个拿人命当儿戏、只为取乐自己的疯子。”
“这样啊。” 施华轻声应道,声线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
柳霜降盯着她淡然的神色,突然焦躁地向前半步:“这样啊?!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
施华仰起脸,眼中盛满纯粹的困惑:“说什么呢?”
“指责我!痛骂我冷血!” 柳霜降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腰间寒光凛冽的匕首,“说我把你的信任踩在脚下,你的一腔温柔喂了狗!”
施华垂眸望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轻轻摇了摇头:“说了这些,就能改变结局吗?横竖都是一死,何苦再浪费力气。”
她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晨雾般的温柔,“而且对我来说,你从不是坏人。”
指尖无意识着发梢,好像那里还残留着温热的余温,“至少刚刚,是你带我换上干衣服,让我泡了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还细心地替我吹干了头发。”
柳霜降喉间猛地发紧,眼眶酸涩得发疼,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滚落脸颊:“蠢货!蠢货!你怎么就这么蠢!”
她颤抖着后退半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抵不过心口翻涌的钝痛。
那近乎崩溃的嘶吼里,藏着个尚有良知的妖,面对这份纯粹温柔时,满心的无措与愧疚。
她明明带着任务而来,明明该冷硬着心肠将人推入绝境,可此刻,却被这一句带着水汽的道谢,搅得方寸大乱。
施华望着柳霜降通红的眼眶,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
她轻轻张开双臂,将人环进怀中,掌心一下下抚过对方颤抖的脊背,嗓音像浸了温水,软而轻。
“真的没关系的。我自小在祖母膝下长大,与父亲本就不算亲昵,家中还有两个妹妹,能宽慰他老人家。”
她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哥哥寒窗苦读多年,我们平日相处也少。好在我......”
喉间微微发涩,她顿了顿才继续,“我的离世不会耽误他科举。前些日子,我给贴身丫鬟们都放了身契,备好了安家银子;”
“我也没什么朋友,不过有一个总嚷着要吃糖的弟弟,我在各家糕点铺子存了钱,往后三五年,他想吃的果脯、糖糕都不会断。”
“只是对不住陈大人,这下丧妻的名声又要添上一笔了......”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带着几分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