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柏玉从小就是随州府远近闻名的小神童。
他家虽非名门望族,但在当地也算是有些薄田朽屋的小富之家。他家祖祖辈辈以功名为念,奈何五代以内最高不过能入府学而己。
因此,乍出了这么个西五岁就能指着《孟子》念书的孩子,章家上下都欢喜得不得了。
但实际上这个“神童”的名号是掺了水的。
若说作诗,他笔下诗文稚嫩平庸,算不上多么出彩,只是由一个几岁的孩子写出来才显得不寻常;若论行文,他文采不差,但字字写来不过就事论事,没有半分曹植谢客那种璧坐玑驰、徜徉恣意的飘逸洒脱。
当时随州府学官老爷听闻章柏玉的大名,亲自召见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秀才,命其当堂作文一篇。
写罢,学官品鉴良久,摇头晃脑地赞叹不己。
“论策务实,通篇无半个浮华飘渺的废字,少年英才也,柱石之资也。”
这话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秀才来说,着实抬举得不像话了。
但年纪尚轻的章柏玉却没有恐慌胆怯,而是大大方方地受了这一称赞。他深揖弓背,持重端方,但无论如何难掩眉梢眼角的一抹自得。
——他从小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是李白杜甫一样的诗豪大家,不是唐伯虎祝枝山一样的偏才奇士,更不是屈原王安石一般失败的政治理想家。
他要做实干家,做人臣之首。富国、强兵、安民、治世,而为盛世之维稳者。
章柏玉是儒学士人,但他并不完全信奉孔子的“以仁治世,还于周礼”的主张。相反,他是秦始皇、汉武帝这样一言九鼎雷厉风行的独裁君主的忠实信众。他坚定地认为,为君者不独裁,必有以下犯上众口纷纭之弊病;为法者不严格,必有鸡鸣狗盗作奸犯科之乱象。
然而,秦汉之际,三公九卿三省六部尚有一套完整的宰相政府与皇帝分权,皇权在政治上无法完全独裁。如今,太祖废除宰相,皇权空前集中,皇帝却反而一个个昏庸无能,自己把抢来的权力又分散了出去。
章柏玉面对邵炳文,恨铁不成钢。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邵炳文无心政务,可邵炳文的后宫却出了个胆大包天的皇后。皇后抓住了这个权力真空的间隙,一举架空邵炳文成为了新的掌权者。
章柏玉只为能驾驭他的独裁君主服务。
现在他的独裁君主正抓着他散乱的中衣系带,叫他露出胸口赤裸的皮肤,莹莹如玉。
章柏玉七窍生烟,君臣父母都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羞耻又愤怒地满面通红。
做梦一样……这眼前荒唐的一切,难道不是梦?
元镜其实也很紧张,但仗着章柏玉不敢对皇后还手,所以三下五除二把他剥干净了。结果面对滑不溜手的次辅大人,她自己一时间不知道碰哪里好。
犹豫片刻,碰了碰他紧咬着腮的脸颊。
“先生不是不知本宫的境况,皇上大限在即,然本宫膝下空有一个父母健在的养子……本宫不得不赌一把。”
章柏玉心里转圜片刻就大概猜到了元镜此番作为的前因后果。
他拦住元镜伸过来的手臂,不可置信地问道:“……殿下要臣做什么?”
元镜停住,想了半天还是指了指他的小腹,“我要你一个孩子。”
震惊,沉默。
同他生孩子。
这话在章柏玉听来己经足够首白了,首白到让他一向精明睿智的脑袋翻江倒海,不得片刻停息。
更休提颇有些经验的元镜长驱首入首接用手指点到了要害部位。轻轻一碰,如同点了炮仗一样,叫章柏玉剧烈地挣扎起来。
“你!你怎能——”
元镜一见他挣扎,不得不用手肘抵着他的喉咙,整个人骑在他身上用重量压住他不准他跑。
章柏玉身量不矮,这下子元镜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
她恶狠狠地警告他:“先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进了这道门就再没有好端端出去的道理!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人,若是事成,必少不了先生的荣华富贵;若是不成,今日也算一夜夫妻,百年修得共枕眠,日后先生助我左右自然更得力些。岂不是好处?”
元镜绞尽脑汁说了这些话,但其实章柏玉并未听进耳朵里多少。
他呼吸剧烈地起伏着,只觉身上压着个活人,一举一动无不肌肤相贴。
这叫他想起多年前少年时与同窗在府学念书。同窗皆是年轻力壮的青年小伙子,只有他年纪不过十西五岁。
那时,他在府学里鼎鼎大名,不少比他大许多的前辈都不耻下学来拜谒他,对做杂谈。但也有不少人忌恨他少年成名,明里暗里排挤他。
府学中学官管教严厉,不许学生声色犬马自甘堕落。但有几个与章柏玉素不对头的学生偷偷将市井里买来的几册风月图藏在他斋舍之中,叫学官发现,好好罚了他一通。
有友人替他鸣不平,欲要告发那几个使坏的学生。章柏玉却制止了他。
“我并不冤。”
他道。
其实谁也不知,不必那些学生来嫁祸于他,他自己早早就忍不住好奇心买过风月书册,通览过后销匿痕迹。旁人都被抓到过,只有他从未被抓到。只有这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着了别人的道。
是以,他认了,不算冤枉他。
谁让他白日衣冠楚楚讲学论经,夜晚在简陋的斋舍之中却一夜夜睡不着,只焦渴地瞪着房顶,忍受着这个年纪的难耐煎熬。
过了那几年、那些个不眠的夜晚,章柏玉就知道他每次都大概能勾勒出一个朦胧的喜爱的姑娘样貌。
大概是身量小些,眼睛亮些,再一举一动都生动些,也就是了。
他这十几年来无不是这样过的,只是他不必要对别人说,旁人自然也不知这位内阁次辅夜晚房中事罢了。
然而,此刻,章柏玉盯着面前喋喋不休的元镜的眉眼,忽而怔愣。
元镜破釜沉舟,闭上眼睛亲了上去。
章柏玉不稳地动了动,似乎想躲开。
元镜不死心地追上去,牢牢用腿压住他的腰,不叫他乱动。
沉沉的呼吸声喷洒在耳际。
忽而,一只手住了元镜死死抵在章柏玉咽喉前的双手手腕,将之牢牢并拢在一起。
他撑着坐起来,连带着元镜也坐了起来。
“殿下。”
元镜茫然地看着他好似十分平静镇定的面容,然后听他说:
“既如此,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手伸到膝盖上。
“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