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玉王薛阳曦,乃天家血脉铸就的谪仙人物。
这位与当今天子共承凤髓的皇叔,恰似女娲补天时遗落人间的神玉,眉宇间凝着昆仑山巅千年不化的霜雪。
当他玄金云纹的蟒袍拂过紫宸殿白玉阶时,连檐角新霁的日晷都悄然放轻了流转。
造物主偏爱他这副皮囊——眉如墨剑斩破云霭,斜飞入鬓处带着三分杀伐之气;眼瞳似千年古潭,目光流转间似有星子坠落,教人想起太液池畔被月光浸透的夜露。
最妙是那总抿着三分薄红的唇,用胭脂也调不出的冷色调,偏生能道出比春风更醉人的词句。
通身气度更胜皮囊百倍,修竹临风的身量裹在云锦华服里,金线绣的螭龙在日光下栩栩如生。
他抬手理云纹玉带时,广袖带起一缕龙涎香风,竟让御花园新绽的牡丹都自觉敛了艳色。
文曲星君入凡尘,说的便是这般人物。金銮殿上挥毫泼墨,清辉洒落诗笺,字字如玑珠坠玉盘。
那些锦绣文章化作春溪,淌过朱门绣户的雕花窗,惹得待字闺中的金枝玉叶们,夜夜对着绣帕上的墨宝描红。
如此人物,偏生正值桃李年华。
弱冠之龄的玉王殿下,恰似东宫初绽的绿萼梅,既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又染着天家骨的威仪。
这春风拂槛的年纪,不知要醉倒多少京华梦。
然而,一道明黄帛书自九重天阙垂落,却化作谶纬之网,将薛阳曦困作笼中青鸾。
金銮殿上的朱砂印,终究教他褪了鹤氅换红裳,被迫系上与丞相府嫡女都君华的鸳鸯绦。
那位都氏嫡女,原是浸在礼教琼浆里养出的牡丹。
自幼饮冰嚼雪,行止间环佩叮咚如击玉磬,步步生莲皆是《女诫》里抄来的规矩。
她垂眸斟茶时,广袖垂落如流云;抬眸浅笑间,唇畔弧度恰似工笔描就的兰草。
这般人物,在旁人眼中是冰裂纹瓷器般的贵女,偏生在薛阳曦眼底,却成了琉璃屏风后的剪影——美则美矣,到底隔着一层寒雾。
事实上,薛阳曦心尖上的人,原是王府里最不起眼的扫地丫头盛碧春。
这姑娘像山涧里突然蹦出的野鹿,将王府死水般的日子踩出串串涟漪。
那些惯于垂首敛衽的仆役里,独她敢仰着芙蓉面承接朝阳,粗布衣裳在晨光中泛起霜色,倒比绫罗绸缎更添三分清贵。
每日天光未醒,她己挽着松垮的云髻立在庭院。
鸦羽似的碎发在风里飘摇,倒像是柳枝上最先抽芽的新叶。
素麻衫子裹着纤瘦身量,偏生扫起落叶来带着股子韧劲,扫帚划过青砖,沙沙声里藏着松涛竹韵。
最妙是她扬尘时微扬的下颌,活脱脱像戏文里女侠挥剑的英姿,看得廊下喂画眉的小厮都忘了抖簸箕。
薛阳曦某日斜倚朱栏瞧见她,忽觉满园春色都凝在她扫帚尖上。
那伶俐身影在假山回廊间穿梭,倒比御花园的蝴蝶更蹁跹。
自此晨昏定省,总要多绕两条回廊,只为嗅嗅她发间沾着的草木香——那是被晨露浸润过的自由气息,比龙涎香更教人上瘾。
盛碧春的脑袋,像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五色石,总迸溅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当蝉鸣扯着长调抱怨酷暑时,她竟从竹林里搬来片片翠云,纤指翻飞如织锦仙女,在众仆役躲懒的晌午,用竹香沁着汗珠,在牡丹畦边搭起座翡翠凉亭。
且看她十指翻飞似灵鹿饮水,将青竹劈成篾条,经纬交错间暗合星宿排列。
日光透过竹叶缝隙,在她腕间投下斑驳金鳞,倒比御赐的珐琅手镯更添三分野趣。
待得素绢覆上穹顶,整座花厅便似飘着碧纱的画舫,连荷塘里的红鲤都聚在檐下听她银铃般的笑。
"殿下快瞧!"她拽着薛阳曦衣袖奔来,鬓角绒发沾着竹叶清香。
那眸子亮得能照见星河,倒把薛阳曦平素里端着的玉冠都映得温润起来。
她献宝似的掀开竹帘,清凉之气混着她发梢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刹那间扫尽他心底的烦郁。
这位金枝玉叶的王爷,何曾见过姑娘家用竹篾驯服骄阳的?
他望着遮阳棚檐角垂下的流苏,忽觉满园锦绣都不及她眼底的星光。
原来真有人能把粗茶过成诗,把炎夏裁成凉笺,教他望着那抹素影,竟比批阅奏章时发现金矿还要惊喜。
最令薛阳曦心旌摇曳的,是盛碧春骨子里的傲雪凌霜。
在这鎏金为枷、琉璃作锁的王府里,人人都是提线木偶,偏她活成了带露的蔷薇。
那日贵客临门,连三等仆役都对那起子随从赔着笑脸,唯她挺着脊梁如枪戟,眸光扫过之处,倒像女娲补天的五色石坠入冰河。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她朝随从们颔首时,鬓边木簪上的流苏纹丝不动。
那气度,竟比主子们待客还要周全三分,却不带半丝谄媚。
有老仆悄声提醒她逾矩,她只将粗陶茶碗往石桌上一搁,清越声响惊起檐下栖着的朱雀,“圣人云众生平等,怎的到王府倒分出三六九等来?”
薛阳曦隔着雕花窗棂望见她,忽觉满园精心侍弄的牡丹都失了颜色。
这姑娘的脊梁,竟比太庙前的蟠龙柱还要硬气;她眼里的光,活脱脱是混沌中劈开的一道天光。
自此,他案头的治国策论里,总混着几页画满木棉花的宣纸——那是他描摹的,盛碧春与权贵据理力争的模样。
盛碧春周遭的空气,总酿着股山野间的清冽。
薛阳曦与她并肩时,恍若掀开了王府金笼的帘栊,任松间清风裹着草木香涌入肺腑。
那些被礼教压弯的晨光,在她发梢弯成七彩的虹,连廊下困在樊笼里的画眉都跟着啁啾起来。
她笑时,唇角扬起的弧度像三月的山桃拂去霜雪,眼波流转处,倒似银河碎成了星子坠入湖泊。
这般笑靥落在薛阳曦眼底,竟比太医院藏着的千年人参还要滋补,将他心口经年不化的寒冰都煨出汩汩温泉。
最妙是暮色里望她扫雪的剪影,竹笤帚在苍茫中划出新月般的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