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正三刻的日轮悬在朱雀牌楼上时,慕容隐忽然扯断我腰间九鸾禁步。
鎏金玉珏坠入雪地的闷响惊醒了蜷在宫墙根打盹的野猫,他月白鹤氅扫过玄武门铜钉的残雪:"殿下该尝尝人间烟火了。"
青龙巷的喧嚣声浪扑面而来,混着糖炒栗子的焦香与胡麻饼的油腥。
我望着慕容隐发间不知何时簪上的竹节玉簪,恍然记起这原是我赐的物件——此刻倒成了他混迹市井的凭信。
"两位贵人尝尝新出的梅花汤饼!"
扛着草靶的小贩擦肩而过,竹筐里蒸腾的热气惊散了慕容隐鹤氅上的沉水香。
他忽然扣住我欲摸荷包的手,指尖薄茧擦过腕间红绳:"市集规矩,得用铜钱。"
当铺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时,慕容隐正用银针试遍钱串。
七十二枚通宝在他掌心排成《神农本草经》的经脉图:"永隆三年的恶钱含铅量高..."他弹指击飞某枚铜钱,"这枚够毒死三只狸奴。"
未初的钟声碾过瓦当积雪,我们停在一架褪色的饴糖车前。
慕容隐忽然执起熬糖的铁勺,琥珀色的糖浆在青石板上勾出歪扭的棠花纹:"那年,臣曾偷师三日..."他抖腕甩出的糖丝正覆住我袖口墨渍,"才学会殿下最爱的琥珀核桃。"
馄饨摊的布幌子被北风撕开豁口时,慕容隐己用鹤氅拂净条凳。
灶台上翻滚的骨汤混着紫菜碎,在粗瓷碗里漾出北海波涛的模样。
他执竹筷挑开面皮的动作,像极了在太医院分拣药草。
"这虾仁馄饨的馅料..."他忽然将银针探入汤中,"该添三分茯苓粉。"
针尖挑起的虾肉在日头下透出青玉色,惊得摊主捧醋壶的手首颤。
我望着碗中载沉载浮的葱花,忽记起那年疫病横行时,他也是这般验遍施粥棚的米粮。
此刻他月白袖口沾了油渍,倒比宫中的织金蟒袍更鲜活几分。
"西街口说书人新编的《飞燕外传》..."慕容隐忽然用竹筷敲响陶碗,竟合着远处醒木的节奏,"比太医院脉案有趣得多。"
未正二刻的日影斜切过酒旗,我们蹲在泥人张的摊子前讨教。
慕容隐捏着半团青泥,腕间银铃随动作轻晃:"殿下可知这青州黏土..."他指尖忽然绽出朵棠花,"混了辽东朱砂,能塑出千年不腐的药人。"
卖花女提着竹篮掠过时,慕容隐忽然截住支半开的绿萼梅。
他拔下发间玉簪刺破指尖,血珠坠在花蕊处竟成花钿:"药人的心头血,原是这个用法。"
那梅枝斜插在我鬓边时,暗香惊醒了蛰伏多年的少女记忆。
申初的钟声漫过茶楼飞檐时,我们正缩在书肆角落翻话本。
慕容隐忽然抽走我手中的《牡丹亭》,换上卷《肘后备急方》:"情爱之毒,当用葛洪解法。"
他指腹抹过某页泛黄的批注——"相思入骨,黄连三钱"。
火烧云漫过白虎街牌坊时,慕容隐在胭脂铺前驻足。
他捻起朱砂口脂点在掌心,忽然按在我唇上:"殿下可知这胭脂虫..."暮色里他的眼眸浸着药玉色,"要养在永州老梅树下,饮够雪水才吐得出正红。"
戌初的梆子碾碎市集余韵时,我们蹲在护城河边放灯。
慕容隐叠的莲灯里塞着馄饨摊的葱花,他吹亮火折子的动作惊散河面薄冰:"许个愿罢,这里的神仙..."火光映亮他唇畔梨涡,"比太庙里的灵验。"
我望着莲灯载着葱花漂远,忽被他蒙住双眼。
掌心药香漫过时,远处贡院墙头爆开漫天烟火,将慕容隐月白的身影染成棠色。
他附耳低语的刹那,十二声宫钟自云端坠落:
"殿下此刻心跳,比诊脉时鲜活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