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正六刻的晨雾漫过朱雀门铜钉时,苏晏正扶着鎏金车辕调试踏板高度。
玄色马车檐角垂落的冰凌擦过他深青官袍,在貂裘领口碎成细钻般的晶粒。
我望着他屈指叩响车厢暗格的侧影,忽觉这动作与少年时核对永州粮仓铜锁的姿态如出一辙。
"踏板包了三层麂皮。"
他转身时袖口银线竹纹扫落霜花,"雪天防滑。"
车帘掀起的刹那,暖炉烘着的沉水香混着松仁酥的甜暖扑面而来——软垫间嵌着的紫铜食盒竟冒着热气,屉格边缘凝着未化的雪粒。
我扶着苏晏交叠的手掌登车,触到他掌心新磨的茧子。
车厢内壁暗藏的《九域舆图》被炭火烘得微卷,朱砂标记的河道旁黏着半块松子糖,正是我们分食的那包。
苏晏解下大氅覆在我膝头时,忽从蹀躞带暗格抽出竹筒:"卯初新挤的羊乳,用雪水镇过三遍。"
车轮碾过青龙巷薄冰的脆响里,他正用银剪裁开洒金笺包着的云片糕。
糕点断面现出梅蕊状纹路,竟与车帘上绣的缠枝纹暗合。
"老张头听说殿下要过朱雀桥,天不亮就开了灶。"
他将糕片摆成少时临摹的《快雪时晴帖》,"说这炉云片糕,欠了您好多年。"
马车忽然颠簸,我下意识攥住他腰间墨玉珠串。
苏晏广袖扫过小几,稳稳托住将倾的玉露茶:"工部上月新铺的青石板..."他指尖蘸茶在案面勾画,"缝隙灌的是暹罗树胶。"
水痕漫开的纹路,恰与去岁批注的《戊戌年道桥录》重合。
辰初的钟声撞碎承天门积雪时,我们正用银匕分食最后一块梅花烙。
苏晏忽然旋开车壁暗格,露出鎏金冰鉴里镇着的翡翠芹芽:"刑部侍郎辰时三刻要奏的江南案卷..."他蘸着酱汁在芹茎上划出红痕,"关键证人昨夜递了密信。"
马车转过白虎街拐角,晨光穿透琉璃窗格,将芹芽投影在《九域赋税录》上。
朱批圈注的"扬州"二字旁,油渍恰好漫过某个亏空数额。
我望着他从容收拢残局的动作,忽然记起那个暴雨夜——十五岁的苏晏跪在泥泞中拼凑被他嫡母撕碎的田契,油纸伞却全倾在我头顶。
"殿下闭目歇半刻。"
他忽然将暖玉枕垫在我颈后,"朱雀门到紫宸殿的九百步..."鎏金小锤敲响车壁铜铃的节奏,竟与永州老更夫报时的梆子同频,"够臣讲完新得的俚曲故事。"
玄甲卫列阵的脚步声穿透车壁时,我正枕着苏晏的貂裘假寐。
他执朱笔批阅公文的沙沙声里,忽混进句极轻的永州小调。
词句掠过耳畔的温热,让人想起及笄那年,他隔着十二重纱帐为我哼的安神谣。
"......墨池冰裂鲤化龙,糖纸折鹤渡春风......"
车帘忽被朔风掀起,他抬手为我遮雪的姿势,让我温暖又安心。
掌心薄茧擦过额角的触感,带着永州老梅初绽的苦香。
辰初三刻,马车碾过最后一块青石板。
苏晏正将暖炉灰烬装入鎏金匣,忽自袖中抖落个糖纸折的鸿雁:"方才路过饴糖铺..."他引着我的指尖抚过雁翅褶皱,"老张头说这是北疆新学的样式。"
玄甲卫掀开车帘的刹那,我望见他将密函残片塞进雁腹。
朝晖漫过十二旒冕时,那抹深青身影己退入朱墙阴影,唯有墨玉珠串的余温还缠在腕间,与奏折上未干的朱砂批注一同,凝成这个雪晨最暖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