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碾碎三重宫墙时,我踩着积雪往寝殿走去。
玄狐大氅上沾着拓跋野帐中的青稞酒气,腰间蹀躞带的金扣不知何时少了两枚。
镜枢提着琉璃灯在前引路,昏黄光影里,我望着青石砖上自己拖长的影子,忽然惊觉那轮廓竟与烬棠批阅奏折时的剪影分毫不差。
鎏金烛台爆开灯花,惊得满室光影乱颤。
菱花镜中映出的人像突然扭曲,左眼是蓝曦惊惶的瞳孔,右眼却是烬棠冷冽的凤眸。
我发狠扯断九鸾衔珠步摇,东珠滚落满地的脆响里,恍惚听见两个声音在颅腔内撕扯。
我望着她翻开的洒金纸页,昨日朱批的"拓跋"二字正在烛火中淌出血色。
指尖抚过腰间被铁链勒出的红痕,突然意识到这具身体己十日未得安眠——苏晏算珠声里的漕运账、萧沉舟刀刃上的寒光、慕容隐银针下的穴位图,十一位侧君如同十一把钥匙,夜夜开启不同的权力秘匣。
"都退下……"我历声道!
“喏……”侍女们吓得纷纷急退,不消一刻只余自己一人。
铜镜突然映出双重人影。
玄衣女子执剑的残影正与我的倒影交颈缠绵,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我锁骨处的咬痕:"小财务官,这具凤体用得可还顺手?"
鎏金护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赤金螭纹腰封的缝隙滴落,在波斯地毯上绽出红梅。
我发疯般砸碎十二扇琉璃灯罩,飞溅的瓷片在织金幔帐上割出裂帛声。
当最后一面铜镜被赤金护甲刮花时,我望着满地狼藉嘶吼:"滚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雪粒突然穿透窗纸,在蟠龙柱上凝成冰刃。
鬓间九鸾钗无风自动,烬棠的声音裹着霜气在梁间回荡:"若不是本宫撑着这副身子,你早被那些侧君拆骨吞肉了。"
她的话音化作细雪落进颈间,"顾明璋的琴弦涂着牵机毒,云鹤归的香炉藏着噬心蛊——你以为这些男人真是来争宠的?"
我踉跄跌坐在缠枝榻上,腕间金钏不知何时缠满银丝。
那些与侧君们耳鬓厮磨的夜晚,原是她操纵着这具身体周旋——南宫昭舞衣上的金铃连着南梁暗线,裴清让战甲的血锈浸着北狄密文,就连谢清岚那道救命伤疤,都是算计好的苦肉计吗?
"我要回去……"
喉间溢出的哽咽惊醒了梁间栖雀,"回到……"
"回不去了……"
烬棠的冷笑震落檐角冰凌,"从你碰到那方龙纹屏开始,我们的命数就缠成了死结。"
她突然操控我的右手执起裁纸刀,锋刃抵住心口旧疤刺入,"要么乖乖做本宫的傀儡,要么——"
刀尖刺破玄色锦缎的刹那,十二扇雕花窗突然洞开。
风雪卷着红梅扑进暖阁,我望着镜中两道重叠的魂魄,终于明白这些时日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批阅军报时不由自主的朱批笔迹、面对侧君时条件反射的威仪、甚至与拓跋野纠缠时的痛楚欢愉,俱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
"我们……谈个交易吧!!!"
我蘸着心口血在菱花镜上画出现代的百分比符号,"我帮你稳住朝堂,你还我自由如何?"
梅香突然浓烈如酒,烬棠的残影在镜中渐渐凝实。
她眉间朱砂痣绽出血色光华,玄铁护甲拂过我画下的符号:"若不是那杯毒酒损了神魂,本宫岂容你在这凤体里放肆?"
鎏金烛台应声倒地,火焰顺着她的裙裾攀上我的意识,"若你能肃清朝中敌国细作,本宫便还你清净。"
“成交……你不要再控制我……可答应?”
“那就看你表现了……”
寅初的雪光染白窗纸时,我在满地狼藉中苏醒。
断成两截的九鸾钗躺在血泊里。
镜枢战战兢兢捧来汤药时,我忽然扯下十二连珠帘掷入火盆。
"传令下去。"
我折断象征摄政王权的赤金螭纹笔,"即日起本王要重拟朝会章程。"
“喏……”镜枢忙应,退了出去传话。
鎏金火盆吞噬最后一颗东珠时,烬棠的声音如释重负:"记住,温柔乡是英雄冢。"
她残留的意识化作青烟消散在梅香里,那些被迫承欢的记忆却化作冰锥,一根根钉进骨髓。
我望着晨曦中渐渐清晰的宫阙轮廓,突然轻笑出声。
财务主任的冷静终是压过了摄政王的暴戾——既然这朝堂是盘活账,十一位侧君便是十一本暗账。
该用现代人的法子,给这些"貌美争宠夫郎们"好好做个审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