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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九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往窗缝里钻，糖坊屋檐下的冰棱子足有胳膊长。三舅母赵氏挺着八个月孕肚贴窗剪窗花，突然"哎哟"一声，手里的红纸飘落在熬糖的铜锅上。
"铁栓...这回怕是要提前..."她攥着窗台的手指节发白，羊水顺着棉裤腿淌到新扫的雪地上，凝成冰珠子。院里挂的腊肠随风晃荡，在窗纸上投下血红的影子。
三舅颜铁栓一猎刀劈开冻硬的野猪肉："不是说正月里才..."话卡在嗓子眼，猎刀"当啷"掉到地上，惊得正在数年货的外婆孙金花打翻了蜜饯笸箩。
穗儿听到惊呼声甩开算盘冲进屋，账本扑簌簌掉进炭盆，腾起的火星子映亮她煞白的脸，"春燕！快去叫长顺请稳婆！秋月快去烧热水！"
穗儿一脚踢开炭盆，火星子溅在窗棂的冰花上，烧出个焦黑的洞。三舅母赵氏瘫在火炕边，羊水混着血水浸透新纳的棉褥，滴滴答答落在青砖地上。
"铁栓你个死脑筋！"外婆孙金花抄起酒坛子砸过去，"杵着当门神呐！"三舅颜铁栓惊慌中撞翻椅子大喊：“接生婆呢，接生婆怎么还不来！”
突来的马蹄声踏碎雪夜的寂静，齐昭出声："产婆的马车陷在五里坡了！"他玄色大氅上结着冰碴，怀里却紧抱着个鎏金暖炉，"先拿这个给三舅母暖着！"
"使不得！"外婆一瓢雪水泼在烧红的铁钳上，"暖炉太燥，要血崩的！"蒸腾的雾气里，三舅母的呻吟混着窗外突然炸响的迎春炮。
穗儿扒开人群，用手按上三舅母高耸的腹部："胎位是横的！"她指尖发颤，想起现代在产科实习时见过的危急场景，"得把孩子转过来！"
"用这个！"齐昭突然抛来个琉璃瓶，西域止疼药水混着冰碴子晃荡，"阿迪勒上个月送的！"瓶塞弹开的瞬间，浓烈的茴香味呛得王婶子连打三个喷嚏。
三舅撞开门板滚进来，兽皮袄上沾着宰年猪的血："接生婆子呢？！"他熊掌似的手攥住齐昭衣襟，冰碴子簌簌往下掉，"你们城里人不是有洋大夫..."
"撒手！"穗儿抓在三舅腕上，"把西屋的火炕烧烫！要能烙饼的热度！"转头将药水灌进三舅母嘴里，"舅母跟着我吸气，像搅麦芽糖那样使劲！"
窗外忽然炸开一声响，苗苗扒着门缝哭喊："舅母流血了！红红的……"
"小祖宗别添乱！"祖母王春娥拎起苗苗的棉袄后领，老寒腿在冰面上首打滑。祖父秋守田的旱烟杆敲碎窗台冰棱："造孽哟！大过年的..."
三舅颜铁栓一拳捶在枣树上，冻脆的枝桠"咔嚓"砸在糖坊匾额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齐昭的鎏金匕首突然横在他眼前："三舅母命硬得很，这匕首斩过狼王首级，能镇邪！"
屋内突然爆出凄厉惨叫，春燕抱着血水盆踉跄而出："热水！再烧！"铁蛋从房梁下窜出就跑："我去刨五里坡的雪！"被秋大柱一把揪住："添什么乱！"
外婆孙金花的嗓门压过北风："铁栓！把你猎的狼心掏出来！"三舅愣怔间，老妇人己割开狼心淋在门槛，"山神爷要命就拿畜生的！"血腥气惊得看门狗狂吠不止。
"看见脚了！"秋月举着烛台的手首抖，"紫的！"产婆沾满羊水的手探入产道，西域药油滑得抓不住胎儿，"舅母再使把劲！就当推开糖坊的石磨！"
"出来了！"外婆剪断脐带的手比年轻时猎狼还稳，"是个带把的！"婴儿的啼哭混着更夫敲响的子时梆子，院外突然爆出震天的鞭炮声。
穗儿沾血的手突然推开门缝："拿西域蜜膏来！"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粘成绺，"出来了一个，还有一个卡着..."齐昭担心的握住她手腕："用骆驼奶混药粉！阿迪勒说过能催产！"
关上门穗儿走到床沿蹲下，产婆摸到横在产道的胎头，"得转过来！"她抓起蜜油抹在手上，三舅母的惨叫被淹没在迎新年的锣鼓声中。
王婶子抱着艾草冲进院，灯笼火苗在风里忽明忽暗，更夫远远敲着避邪梆，混着新生儿的初啼，竟像首诡异的安魂曲。
仿佛应和着童谣，第二个孩子竟顺着调子滑出产道。血淋淋的小脚踹在接生盆里，溅起的血珠正巧落在窗棂的"福"字上。
"双生子！"王婶子用温水洗净娃娃，"小的脚心两点朱砂痣，文曲星下凡呐！"三舅抱着襁褓的手比端火铳还抖，牛皮靴在青砖地上踩出凌乱的脚印。
穗儿瘫坐在血泊里，腕上被掐出的青紫印子混着蜜油发亮。齐昭隔窗递来的蜜膏带着西域沙枣香："抹这个，不留疤。"他锦袍下摆凝着冰血碴，方才翻山寻产婆时摔的伤还渗着血。
外头突然欢声雷动，铁蛋带着村童撞开门，两个新生儿忽然止了哭，黑葡萄似的眼珠映着跳动的烛火。
三舅母虚弱地摸着双胞胎的襁褓，忽然轻笑："大的叫承年，小的叫承节."她指尖轻点"赶着年节来，给糖坊添福气。"
外婆将祭灶的麦芽糖塞进产妇嘴里："嚼这个回魂！"又往新生儿唇间抹了糖水，"咱们秋记糖铺的小掌柜，打娘胎里就尝遍甜头。"
雪不知何时停了，糖坊檐下的冰棱子滴滴答答化水。火光中，两个新生儿脚腕上的银铃铛与更漏声应和，竟比迎新炮仗还清脆。
三舅突然拎出窖藏的西域葡萄酒，琥珀色的液体斟满接生用的瓷碗："老子敬接生婆！"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液混着泪砸在襁褓上，凝成颗冰糖似的珠子。
穗儿倚着糖车看满院灯火，忽然被塞进个油纸包。齐昭的指尖还带着冰碴："凉州来的雪莲糖。"他玄色大氅下露出半截绷带。
子时的更鼓伴着婴儿啼哭远远传来，糖坊新贴的春联在风雪中翻飞："熬糖熬出双生子，迎春迎得满堂红"。苗苗趴在窗台啃糖瓜，忽然指着北斗星嚷："糖勺！天上糖勺舀甜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