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褪色的祈福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一面面残破的战旗,诉说着往昔的辉煌。褪色的金线绣着的祥云纹被岁月啃噬得支离破碎,边角处的流苏早己纠缠成死结,在风中划出呜咽的弧线。苏瑶刚在布满裂痕的石阶上坐下,便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声音混着枯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踩着满地霜雪疾奔而来。
转过墙角,一个头戴斗笠、身披粗麻蓑衣的身影匆匆赶来。蓑衣下摆沾满暗褐色的泥土,随着步伐扬起细小的尘埃,在昏暗的天光里翻涌成雾。斗笠边缘还滴落着山涧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水珠里倒映着破碎的天光,转瞬即逝。那人腰间斜挎的竹篓随着跑动发出轻响,隐约露出半截沾血的绷带,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暗红。
那人在苏瑶面前 “噗通” 一声跪下,膝盖撞在尖锐的碎石上发出闷响。粗糙的手掌死死按在遍布裂痕的青石板上,指缝间还嵌着未洗净的泥土,指甲盖里凝结着暗红血痂。腰间褪色的剑穗随着剧烈喘息轻轻晃动,露出剑柄处半枚断裂的云纹 —— 那是灵骛派弟子独有的标识。
"多谢掌门送回师父遗物!" 沙哑的声音裹着哽咽,张桂芬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布满皱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面,"灵骛派张桂芬,拜见新主!" 话音未落,山道拐角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先前的少年林知夏跌跌撞撞奔来,身后还拽着两个年幼的孩童。老六道袍下摆沾满林间草屑,腰间悬挂的青铜铃铛叮当作响,老七松散的羊角辫只剩半截红绳勉强系着,被山风掀起的碎发间还粘着几片枯叶。
张桂芬佝偻着脊背起身时,粗布麻衣上层层叠叠的补丁如同风干的苔藓,随着动作簌簌抖动。她下意识用满是冻疮的手背蹭了蹭鼻尖,指节处开裂的血口在灰扑扑的衣袖上留下几道暗红印记。深吸一口气,喉结艰难地滚动,还未说出的话却被喉间腥甜呛得发涩。
“不知掌门能否……” 她垂眸盯着青石板上自己歪斜的影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疤里,“借些银钱?师父的后事……” 话音戛然而止,半空突然掠过一道破空声。苏瑶素白的广袖轻扬,绣着金线云纹的钱袋裹挟着劲风砸来,铜钱撞击的脆响惊飞了檐角两只麻雀。
张桂芬本能地抬手去接,掌心触到钱袋的刹那,刺骨寒意顺着指尖炸开 —— 那分明是满满一袋铜币!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在石桌棱角上,疼得眼眶瞬间泛红。钱袋险些脱手坠地,她死死攥住袋口粗麻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 这太多了!”
簌簌落叶飘过她鬓角新生的白发,庭院里寂静得能听见远处瀑布轰鸣。苏瑶负手而立,月白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眼尾朱砂痣映着暮色,恍若滴血。
“修缮门派也需银钱。” 苏瑶望着倾斜的飞檐上摇摇欲坠的瓦片,那些瓦片仿佛随时都会坠落,在地面砸出一个窟窿。张桂芬喉头滚动,用力抹了把脸,转身时粗布裙摆扫过墙角结网的铜铃,发出一阵微弱的、带着铁锈味的声响:“石头、林小婉,跟我去采买!”
待众人离去,林知夏一屁股瘫坐在布满青苔的石凳上,木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用袖口擦了把汗,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掌门您看,这院子看着大,其实就住着我们七个。” 他指向西厢房,窗纸破了个大洞,被风掀起的边角像极了缺了半只翅膀的蝴蝶,“大师姐看着凶,可上次我发烧说胡话,是她守了我三天三夜,把唯一的退烧药碾碎了喂我。”
少年的声音突然压低,指着飘来阵阵酸腐味的房间:“二师兄总说去山下 ‘谈生意’,其实就是赌坊鬼混。但上个月大雪封山,要不是他冒雪背回半袋糙米……” 他的目光又投向紧闭的房门,那扇门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表面坑坑洼洼,像是被无数利爪抓挠过,“三师兄的屋子您也瞧见了,别看他懒,去年小铁男锻造走火入魔,是他连夜熬了七七西十九碗醒神汤……”
正说着,一阵狂风突然卷起满地枯叶,院门 “砰” 地被踹开。一个束着高马尾的身影大步流星走来,玄色劲装沾满尘土,腰间别着的铁锤还在往下滴落着机油。“听说来了新掌门?” 声音沙哑如砂纸,带着金属碰撞般的铿锵。她甚至没等苏瑶回应,便一脚踹向周大海的房门。
门板碎裂的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喷涌而出,夹杂着发霉的食物残渣和汗酸味。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门内滚出,像极了一颗裹满黑泥的肉球。周大海的肚皮随着喘息剧烈起伏,油渍斑驳的衣襟下,层层叠叠的赘肉几乎要溢出来。他眯着被肥肉挤成缝的眼睛,嘟囔着:“赵铁男!你又发什么疯……”
“打水!” 赵铁男的呵斥声裹挟着不耐烦,粗粝的嗓音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林知夏早有准备,青布短打的衣襟还沾着晨露,双臂青筋暴起,将盛满井水的木桶高高举起。浑浊的井水混着青苔倒灌而下,在半空划出一道泛着腐臭的弧线,重重砸在周大海的背脊上。
泥浆裹着经年的污垢如黑色瀑布倾泻,黏腻的汁液顺着虬结的肥肉褶皱蜿蜒而下。周大海像头濒死的野猪般在泥水中扑腾,溅起的污水在石板地上炸开朵朵墨色的花。苏瑶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桃木剑,素白裙裾被溅上泥点,她强忍着胃部翻涌的酸意后退半步,视线却被眼前的景象盯住 —— 那人脖颈处凸起的暗红肉瘤随着动作起伏,在泥泞中若隐若现,竟与青冥瘴泽里那些浸泡百年的僵尸脖颈如出一辙。更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仿佛将整个乱葬岗的浊气都凝在了这具躯体里,连一旁晾晒的腌菜缸都黯然失色。
“还不老实!” 赵铁男扬起沾着草屑的藤鞭,鞭梢破空的声响惊得林知夏手中木桶晃了晃。
“别看三师兄这样。” 林知夏小声解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凳上的青苔,“上次门派断粮,他把自己攒的灵膳秘方卖给了万宝阁……” 他的话音被赵铁男的怒吼打断,“周大海!再敢把臭袜子塞我锻造炉,下次浇的就是岩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