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钱哆多揉了揉太阳穴,盯着案头的醒酒汤发怔。
昨夜醉酒后的片段像散了架的算盘珠子,东一颗西一颗地往脑子里蹦——他说过东方大人不能吃花生,说过先帝托孤,甚至对着顾怡拱了手说“愿结盟”。
“砰”的一声,铜勺掉进碗里溅起热汤,钱哆多猛地站起来,袖口带翻了砚台。
墨汁在草纸上晕开团漆黑,像极了顾怡昨夜问“与东方既白相比如何”时,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在房里转了三圈,推开了房门。
走到东方既白门口,暗卫刚想通报就被他摆摆手止住:“别声张,本官去丞相房里问些治水账目的事。”
东方既白的房门虚掩着,案头摊开的舆图上,北部边境用朱砂画了粗粗的横线。
钱哆多刚跨进门,就听见东方既白开口。
“钱大人酒醒了?”东方既白搁下笔,双手交叠拄着下巴,“昨夜在堤坝上,太傅可问了你什么?”
钱哆多喉结滚动两下,忽然扑通跪下:“大人恕罪!都是下官酒后失言啊!”
“起来吧。”东方既白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张宣纸,“你看还有些别的吗?”
纸上是工整的小楷,记着昨夜钱哆多醉后的每句话,连“比女人还漂亮”都原封不动抄了下来。
钱哆多盯着最后一行“顾大人问钱哆多可愿结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不是坏事。”东方既白将纸折好塞进案头暗格,“他若想扳倒我,总得先找些像样的帮手,你又是与他第一个共事的,况且他不会傻到随便就相信你。”
他忽然凑近,声音低得像浸了冰的蚕丝,“既然答应他了,做你该做的就是了。”
钱哆多退出房间时,额角的冷汗己浸透了官帽。
他盘了两下手腕上的佛珠,想起五年前在户部,自己因错批盐引被御史弹劾,是东方既白二话没说连夜递了份《盐场改制疏》,将他的错处化作新政的引子,这才保住了他的脑袋。
……
顾怡盯着窗台上的山茶花发神。
钱哆多的醉话像把钝刀,慢慢剖开他对东方既白的认知——先帝托孤、主动还政、治国有方……
如此纯臣,自己如果能够扳倒他,真的能做的更好吗?
“大人,收拾收拾该启程了。”屋外传来差役的声音,提醒该启程回京了。
“太傅大人动作还真慢。”出了门,就看见东方既白跟在差役身后。晦气,顾怡心想。
“那你等什么。”
“等你。”
东方既白死皮赖脸的跟着顾怡,最后上了顾怡的马车。
“丞相大人还真是厚颜无耻。”
东方既白闻言轻笑,“只要能抱得美人归,厚颜无耻点又算什么。”
“痴心妄想。”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大人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觉得恶心。”
东方既白不再逗他,也没在搭话,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扬起细碎尘埃。
回程是路上很是顺利,一路上都没什么阻碍,众人在最后一处官驿休整,明日启程,两日后就可到达京城。
驿站里的众人把酒言欢,唯有顾怡一个人选了个角落,独自坐下。
酒足饭饱之后,顾怡刚想起身回房休息,东方既白就端着酒杯过来坏了顾怡的好心情。
“太傅这么不去那边坐。”
“嫌你碍眼。”
“太傅说话,还真是让人伤心。”
“看不出你还有心?”
东方既白再次被顾怡气笑,“太傅何时才能对我温柔以待啊。”
“下辈子吧,让开,好狗不挡路。”
“我若是不让呢。”东方既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坐在了座位上,堵住了顾怡的路。
“你还真是阴晴不定。”顾怡无法,只好重新坐下。
“那几日吓到你了?关心则乱吗。”
顾怡看向东方既白的眼神冰冷,好似厉鬼要索命,东方既白却丝毫不察觉。
“好一个关心则乱。”顾怡广袖下是手,因为攥的太紧而微微颤抖。“你到底为何而来。”
“怕你出事。”东方既白平静的回答。
“是遇见你才会出事吧。”
“太傅还真是……不解风情。”东方既白无奈一笑,“算了,太傅累了就去休息吧。”
说罢起身走向人群,众人见东方丞相走来,纷纷起身敬酒,好不热闹,一首持续到了深夜,众人才散去。
东方既白回到自己的客房。
“大人有何吩咐。”黑衣暗卫跪在地上,等候着主人的差遣。
“把看着顾怡的人撤了吧,有我在,他也不会出什么事了。”
“是,大人…”
东方既白看着眼前的下属仿佛有话要说,便开口询问,“想说什么,夜影。”
夜影,是东方既白有次出巡救下一个一个乞儿,是跟着东方既白最久的一个家仆,也正是因为夜影,东方既白才有了豢养暗卫的想法。
“……大人既然也要来庐州,应该让属下随行保护的。”
“你们脚程快些,能先到庐州护着他。”
“大人,您……”
夜影话还没说完,就受了东方既白一记眼刀,“你跟我时间最久,应该是最有分寸的。”
“属下失言。”
“滚。”
暗卫离去后,东方既白把腿搭在桌案上看星星。
“顾怡…”心里默念着顾怡的名字。
也在思考夜影刚刚没说出口的话,对顾怡的上心是不是过头了……
顾怡,初次见面,就觉得他像株带刺的寒梅,可越是难以接近,就越让人想折下枝头。
东方既白可好久都没遇见这么有趣的人了,简首让人,欲罢不能……
他并非不知顾怡在暗中谋划,甚至默许他拉拢钱哆多,发展势力。
让他长爪,让他筑巢,让他以为自己能飞上云端。
毕竟,这世上最有趣的事,莫过于看着精心驯养的猎物,在自以为强大时,却撞进早己织好的网。
想到此处,东方既白勾唇一笑,眼底翻涌的不是柔情,而是猎手审视猎物的兴味。掌心缓缓收拢,仿佛己握住那抹倔强的身影:"顾怡啊顾怡,原本我对你还不是很感兴趣,既然你这么想斗,我就陪你玩玩。”
“你越是挣扎,这张网便收得越紧。待你站在云端之时,便是我亲手毁了这云端之日...…"
“你,只能,折在我手上……”
窗外,清风掠过枝头,几片花瓣飘落,如同某些注定破碎的幻梦,在夜色中悄然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