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把那把二胡放在桌上时,琴弦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林夏盯着琴筒上斑驳的包浆,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父亲也是这样把琴郑重地摆在他面前,说:"想学就好好学。"
那时的父亲总是很忙。作为剧团的首席二胡手,他常年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每次回家,行李箱里总会变出些新奇玩意儿:苏州的檀香扇、杭州的丝绸帕,还有给林夏的麦芽糖。但那些甜蜜总在父亲离开时化作苦涩,林夏只能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把思念揉进二胡练习曲里。
初中那年,林夏在学校文艺汇演上用二胡独奏《二泉映月》,赢得满堂喝彩。他满心期待父亲能看到自己的成就,却在散场时看到父亲正站在礼堂外,对着手机大声说着演出安排。林夏攥着奖状的手微微发抖,那之后,他再也没碰过二胡。
如今父亲退休了,搬来和林夏同住。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琴师,不知何时变得佝偻,鬓角也染上白霜。林夏发现父亲总爱站在阳台发呆,目光追着远处的飞鸟,像极了当年自己目送他远去的模样。
某个周末的清晨,林夏被一阵悠扬的琴声唤醒。推开门,只见父亲坐在窗边,正专注地拉着《良宵》。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琴声里满是岁月沉淀的温柔。一曲终了,父亲回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忐忑:"夏夏,要不要再试试?"
林夏沉默片刻,缓缓坐下,接过二胡。指尖触到琴弦的瞬间,那些尘封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父亲站在身后,手把手地纠正他的姿势,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耐心:"手腕放松,运弓要稳......"
从那天起,每个清晨都成了父子俩的音乐时光。父亲教林夏拉传统曲目,林夏则尝试把流行音乐改编成二胡曲。有时他们会为某个指法争论不休,有时又默契地相视一笑。林夏渐渐发现,父亲的手己不再灵活,拉复杂的段落时会微微颤抖,但眼神依然明亮。
一次练琴时,父亲突然说:"当年总想着多赚些钱,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却错过了好多陪你的时间。"林夏的手指顿了顿,琴音也跟着停了。他看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第一次意识到,那些年自己渴望的关注,或许也藏在父亲匆匆寄回的礼物里,藏在深夜归家时轻手轻脚查看他是否盖好被子的身影里。
深秋的一个午后,社区组织文艺演出。林夏和父亲决定合奏一曲《赛马》。舞台上,父亲的琴音苍劲有力,林夏的演奏灵动飞扬,两种不同风格的琴声交织在一起,仿佛真有万马在草原上奔腾。台下掌声雷动,林夏转头看向父亲,发现他眼里闪着泪光。
演出结束后,父子俩沿着河边散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父亲突然说:"其实当年看到你在台上的样子,我骄傲得不行。只是......"他的声音低下去,"只是不懂得怎么表达。"林夏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说这条河通向远方。原来,有些爱就像这沉默的河,虽不张扬,却始终在心底流淌。
后来,林夏在书房专门辟出一个角落,摆放着父亲的二胡和自己的琴谱。闲暇时,父子俩会坐在这里,或切磋琴艺,或聊聊家常。那些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早己在琴声中消融。
某个雨夜,林夏被一阵微弱的琴声惊醒。推开门,看见父亲独自坐在客厅,拉着那首他们最爱的《良宵》。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岁月的沧桑,也带着对生活的眷恋。林夏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任由这熟悉的旋律,抚平内心所有的波澜。
多年后,林夏带着自己的孩子回老家,孩子好奇地指着墙上的二胡。林夏轻轻取下琴,开始教孩子拉《小星星》。父亲坐在一旁微笑着看着,时不时纠正孩子的姿势。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三代人身上,温暖而宁静。
那把二胡,承载着两代人的故事,也延续着血脉相连的深情。它不仅是一件乐器,更是一座桥梁,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连接着沉默的父爱与理解的传承。在时光的长河里,有些情感或许曾被误解,却永远不会被遗忘,终会在某个瞬间,绽放出最动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