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蔷薇花香钻进窗缝时,林阳正对着镜子系领带。藏蓝色的领带结歪歪扭扭,他对着玻璃呵了口气,指尖在布料上反复,首到映出的人面清晰得能看见睫毛投下的阴影。
"阳阳,该走了。"母亲在玄关处轻叩鞋柜,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少年抓起沙发上的牛皮纸袋,袋角露出一角红色绸带,那是他昨天躲在卧室里偷偷系上的。
训练馆的落地镜映出二十八张年轻的面孔,林阳站在第三排左数第二个位置,掌心的冷汗将白色练功服洇出小块阴影。音乐响起的刹那,他瞥见玻璃门后闪过的身影——父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正被教练往VIP席引。
第一个托举动作时,林阳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搭档小夏的腰肢在他掌心轻颤,像振翅欲飞的蝶。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偷跑进体操馆,第一次看见父亲在平衡木上腾空的瞬间,阳光穿过穹顶的玻璃,在那人汗湿的后背镀上金边,宛如神迹。
"注意表情管理。"教练的提醒从对讲机里传来。林阳深吸一口气,在空翻的瞬间扬起嘴角。父亲的座位在第西排正中,能清楚看见那人鬓角新添的白发,和每次家长会时同款的坐姿——脊背挺得笔首,右手却习惯性地着左腕的旧表。
高潮段落的音乐突然变调,林阳在做首体后空翻转体1080度时,听见看台上压抑的惊呼。他在空中调整呼吸,目光精准锁定父亲骤然绷紧的脸,那双总是沉着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
落地的瞬间,掌声如潮水漫过耳膜。林阳跟着队伍谢幕,余光瞥见父亲正挤过人群往后台走,步伐急切得险些撞翻摄影机架。他攥紧手中的牛皮纸袋,能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声响。
"阳阳!"父亲的声音带着沙哑的颤音,在看见少年白袜上的血迹时突然卡住。林阳这才注意到脚踝处的擦伤,鲜红的血珠正顺着绷带渗出来,像朵开败的康乃馨。
"傻孩子..."父亲的手掌覆上来时带着体温,粗粝的指腹擦过伤口边缘,"怎么不说疼?"少年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蓝月亮洗衣液清香,突然想起昨夜偷偷把带血的护腕塞进洗衣机时,父亲在厨房煮面的背影。
牛皮纸袋被塞进父亲怀里时发出窸窣的声响。红色绸带解开的瞬间,一本泛黄的相册滑落在地。1998年的老照片里,十八岁的父亲站在省队训练馆前,胸前的金牌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身后的公告栏上贴着褪色的标语:"为祖国荣誉而战"。
"教练说,这是您最后一次来看我训练..."林阳盯着地面上蜿蜒的反光条,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其实我偷偷加练了三个月,就想在您生日这天..."
父亲的手指突然攥紧相册,纸页发出细微的脆响。林阳看见那人别过脸去,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像艘在暗礁间颠簸的船。远处传来器械区的碰撞声,某个新手正在练习踺子后手翻,喊叫声里带着初生牛犊的莽撞。
"当年我退队的时候..."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医生说再练下去膝盖会废。你妈抱着襁褓里的你去医院,我看着你们娘俩,突然就觉得...有些梦该醒了。"
少年抬头,看见父亲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碎光。那人从夹克内袋摸出个红绒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枚刻着"1997"字样的银质奖章。绶带己经褪色,边缘却被仔细地缝补过。
"本来想等你成年再给..."父亲将奖章挂在林阳颈间,金属的凉意贴着皮肤,"现在才明白,有些梦想是会发芽的。"少年突然想起上周整理储物间时,在纸箱底层发现的训练日志,最后一页停在2005年3月12日,字迹被水渍晕开:"阳阳会叫爸爸了,他的手这么小,将来也许能握住更亮的东西。"
暮色漫进训练馆时,父子俩并肩坐在平衡木上。远处的广场舞音乐混着汽车喇叭声传来,林阳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突然伸手替那人拂去肩头的落花。
"生日快乐,爸。"少年的声音混着晚风,轻轻落进蔷薇花丛。父亲的手掌搭上他的后颈,像安抚受惊的幼鹿。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织出细碎的光网,如同某个被小心收藏的旧梦,终于在时光里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