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李明远将公文包顶在头上,踩着积水往单元楼跑。路灯在雨帘里晕成朦胧的黄晕,他裤脚早己湿透,贴在小腿上凉津津的。三楼那扇窗固执地亮着,像只不肯阖上的眼睛——自从妻子出差后,七岁的小川总把所有灯都打开,仿佛要用光明填满空荡荡的屋子。
“爸爸!”玄关传来拖鞋啪嗒啪嗒的声响,小川扒着门框往外看,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角,“你答应今天带我去动物园的。”
李明远扯下领带,水珠顺着下巴滴落:“临时有项目要加班,不是打电话说过了吗?”他踢开皮鞋,瞥见茶几上摊开的绘本,《父与子》的彩页被翻到鬼脸那一页,蜡笔散落在地毯上,红的蓝的滚成一片。
“可是你上周也说加班……”小男孩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软的纸,“幼儿园小朋友都有爸爸陪。”
李明远走进书房,电脑屏幕蓝光映出他眉间的川字纹:“爸爸挣钱就是为了让你上最好的幼儿园。”键盘敲击声盖过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没看见小川攥紧的拳头,指缝里还沾着蓝色蜡笔末。
夜幕西合时,小川站在客厅中央,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水晶灯罩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像一串待摘的冰葡萄。他搬来小板凳,踮脚够到工具箱,里面躺着妈妈的美甲彩绘笔——上次她画樱花时,自己偷偷看过。
颜料在掌心晕开,是荧光绿,像动画片里幽灵的眼睛。第一笔落在灯罩上时,他屏住了呼吸,圆形的眼睛,歪扭的嘴巴,獠牙要画得尖尖的。第二盏灯画个流泪的鬼脸吧,第三盏……他越画越快,彩绘笔在玻璃上沙沙游走,仿佛有个小魔鬼在指尖跳跃。
窗外惊雷炸响时,李明远终于合上电脑。他揉着酸涩的眼睛走出书房,客厅里漆黑一片,只有天花板上浮动着幽绿的光斑。他以为是路灯折射,伸手去按开关。
灯光骤亮的瞬间,整排吊灯上的鬼脸突然活过来般——有的吐着舌头,有的眼眶流血,水晶吊坠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像鬼脸在摇头晃脑。李明远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沙发扶手上,冷汗顺着脊椎往下爬。
“爸爸怕怕!”清脆的笑声从窗帘后传来,小川抱着毛绒熊钻出来,脸上还沾着绿色颜料,“这是我的复仇计划!”
李明远盯着那些鬼脸,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首到自己在暴雨中摔断胳膊,父亲背着他跑了三条街找医生,汗水浸透的衬衫后背上,晕开的形状像只展翅的鸟。
“对不起,儿子。”他蹲下来,指尖蹭掉小川鼻尖的颜料,“明天我们不去动物园了,爸爸带你去学画鬼脸,怎么样?”
小川的眼睛亮起来,像突然被点亮的灯:“那……能画在爸爸的公文包上吗?”
雨声渐小,月光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李明远看着儿子在灯下忙碌的身影,彩绘笔在他的公文包上勾勒出弯弯的眼角——这次不是鬼脸,是个咧开嘴笑的太阳。
吊灯上的幽灵们依然在轻轻摇晃,却仿佛染上了温暖的光晕。李明远忽然明白,有些东西远比项目报表重要,比如此刻落在肩头的小手,和那声带着颜料味道的“爸爸”。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小川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彩绘笔。李明远轻轻抱起儿子,看见他脸上残留的绿色颜料,突然想起昨晚被吓到的瞬间——原来恐惧与爱,都能让人心跳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取下吊灯上的鬼脸贴纸,却在指尖触到荧光绿时顿住。或许,留一个吧,就当是给生活的惊喜彩蛋。于是,当阳光穿过那盏唯一保留的鬼脸灯,在地板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光斑时,李明远忽然笑了。
这一天,会是个不错的开始。